第1章(3 / 3)

校領導住在同一個單元,這個單元也是專門為校領導設計建造的。下到二樓,同樣是一個女人來開門。這回曹小慧不說什麼事,隻說自己是學校的教師,有重要的事要找周校長。

今天是休息日,周校長家卻高朋滿座,熱氣騰騰。客廳裏有四五個人和周校長坐在一起說笑,感覺像老朋友聚會。要不要進去?曹小慧在客廳門口猶豫半天,還是決定不打擾人家。見周校長疑惑地看她,曹小慧說,周校長,我找您有點事,您能不能出來一下。

周校長猶豫一下走了出來,把曹小慧和申明理領入小客廳。

小客廳鋪了地毯,感覺是羊毛的,藍底紅花的圖案,透出一股逼人的高雅和富貴。要不要脫鞋?要不要進去?當周校長再次和藹地要他倆進來時,曹小慧才小心地邁上地毯。但地毯厚實的下陷感,讓她覺得自己的心也陷了下去。

申明理像個罪犯,低了頭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看來隻能靠她來述說了。但剛開口,所有的委屈卻一下湧了出來,幾乎來不及讓她控製,便嗚地一下哭出聲來。

周校長一連說幾聲不要哭,有什麼話慢慢說。看曹小慧哭得傷心,又起身親切地拍拍曹小慧的肩,以表示安慰。曹小慧努力止住哭聲,但巨大的悲傷卻一時難以控製,抽泣和哽噎讓她難以說話,也無法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申明理咳一聲清一下嗓子,然後開始敘述。

周校長坐回沙發上認真聽完,然後說,這件事剛才保衛處的同誌打電話來,已經向我彙報了一下,情況我也大致了解,你說的和保衛處說的,有一定的出入。但不管怎麼說,發生了偷盜事件,保衛處有一定的責任,至於打沒打人,我已經指示他們徹底調查,如果真打了人,一定會嚴肅處理。

周校長的語氣很中肯,但曹小慧卻感覺不到周校長說了什麼,好像是什麼也沒說,至少是聽不出責備誰,支持誰,連個傾向性也沒有。曹小慧說,打了人讓他們自己來調查,他們怎麼會承認?如果真要調查,就應該學校出麵調查,這樣才能保證公正客觀。

周校長起身給曹小慧和申明理倒一杯水,說,你想的沒錯,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你沒站在學校的立場上看問題。你知道,學校有職能部門,什麼事什麼部門來管,是有規定的。比如講課是你的職責,如果別人搶了你的講台,那就是越位犯規。學校的保衛處就是負責處理治安事件的職能部門,不讓他們處理,讓誰去處理。

曹小慧滿腔的悲傷又轉化成了憤怒和焦急。周校長這樣的口氣,這樣的解釋,分明是在敷衍了事,分明是在哄三歲的小孩。太小看人了,我們再無能再平民,也是碩士學位大學教師。保衛處的確是處理治安事件的職能部門,但現在的問題是和保衛處發生了衝突,這事就應該由學校或者第三方來處理,在法律上,也有回避的製度。曹小慧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提出由學校紀委出麵調查。周校長不高興了說,這種治安事件也不歸紀委管,如果紀委出麵,你就去找黨委書記,因為紀委歸黨委管。再說,你們不是報警了嗎,既然報警了,那就由警察來處理。不管處理結果如何,學校都會尊重公安機關的意見,然後做出相應的處理。

感覺不僅是官腔,簡直就是玩遊戲,而且周校長是站在對立麵或者把她當成了敵對者。怎麼就不能站在教師或者老百姓的立場上說幾句話?記得有次大會上周校長曾講過話,他的講話是那樣地鼓舞人心,雖然他的講話中心內容就是兩句話,一是保障,二是服務,但聽著卻讓人倍受鼓舞,感覺周校長就是遠航的舵手,就是一位慈祥的保姆甚至是母親。可現在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哪怕是為她做半點主,她心裏也是個安慰。事情是報到了派出所,但被打的畢竟是你的職工,你的部下。一陣悲傷又湧向曹小慧的心頭。曹小慧爭辯說,報派出所又有什麼用,保衛處的門口,就掛著治安派出所的牌子,派出所的人來,也得聽他們的,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勢單力薄,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周校長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現在是法治社會,什麼都得依法辦事,你以為我的權大,但權再大,我也得依法行事,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人家打了你,即使我換成你,我也沒辦法,我總不能憑空給人家扣一個打人的帽子。

這話好像和保衛處長說得一模一樣。曹小慧清楚,再說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打人沒有證據,但每月扣三塊錢的治安費卻是白紙黑字。收了錢不管事,天下總不會有這樣的道理。曹小慧將話題轉到收費和被盜上,然後提出追究保衛處的責任和賠償損失。

從臉色上看,周校長明顯地有點不高興。果然,周校長說,你們是教師,應該比我更懂得道理,國家也出錢養了警察,你在大街上丟了錢,是不是也要警察來賠償?還有,如果你在外麵小區買了商品房,你也要交治安費,如果丟了東西,小區物業是不是也會賠償你損失。如果要賠償,那也要國家出台相關的政策法規。可能是看到曹小慧又快哭了,周校長緩和了口氣說,其實你不知道,讓職工出治安管理費,也不是學校的決定,而是上麵的指示,目的一方麵是群防群治,另一方麵也是給沒有工作生活困難的居民安排個工作,讓他們也有飯吃,也有事做,不至於無所事事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這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需要。老實說,成立治安隊,招聘的保安裏麵,就有曾經的違法人員,也有刑滿釋放人員,而且上麵還特別強調要安排好刑滿釋放人員。不安排怎麼辦,難道要逼他們重新犯罪?所以說,如果你站在全社會的角度考慮問題,一切都能夠理解。

看來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但來時一肚子道理,現在卻一下變成了不講道理甚至是無理取鬧。這讓曹小慧更不能服氣。但想想,也再沒別的話說。隻能要求學校清理閑雜人員,整頓學校的治安環境。周校長說,你的建議我們會認真地考慮,也會認真地加以研究,找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但像你說的不分青紅皂白全部趕走,也絕對不大可能,因為學校的後勤管理已經邁向了社會化,學校也離不開這些人的服務,離開這些人,別說學生的吃飯會發生困難,就是教職工的生活,也會發生許多不便。老實說,這些人不僅給我們提供了優質廉價的服務,也為學校的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我們不僅不應該歧視他們,而且應該給予他們更多的關懷和幫助,這也是一個文明人應該具備的善心和素質。

感覺談話隻能至此了。曹小慧什麼也不再說,站起身默默地往外走。申明理也默默地跟了出來。

回到家,天已經黑盡。看著破損的木門和滿地的衣被亂七八糟,兩人的心又痛得縮成一團。這是個什麼破家,誰家的家又是這麼個樣子。曹小慧真想立即離開,心裏也突然無比地厭惡。但到哪裏去?又能到哪裏去?她隻能呆站在地上。

申明理卻像個罪人,好像一切罪過一切倒黴都源自於他。申明理開始默默收拾東西。

將褥子鋪到床上,再拿起床單,上麵沾了不少的土,還有一個大腳印。這腳印肯定是賊留下來的,這可是破案的重要證據。申明理拿著床單猶豫一下,又覺得證據還有屁用,把賊堵在這裏,人家也未必肯來抓。拿了床單到門外抖幹淨,鋪到床上,然後對曹小慧說,跑了一天,你也累了,你先上床休息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再收拾也還是這麼個破屋,而且處處都感覺有賊的氣息,處處都不安全。這樣的屋別說晚上不敢睡,白天睡了,也會噩夢不斷。曹小慧呆站在那裏,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感到自己是那麼渺小,渺小得不堪一擊,渺小得毫無力量,渺小得可有可無。在這之前,她是自豪的,也是驕傲的,驕傲和自豪的動力,來自於她大學教師的身份,來自於一肚子的知識。可現在,卻突然覺得還不如一般的百姓。一般的百姓孔武有力,敢作敢當,遇到事情,靠自己的力氣就能解決。就像住在車庫給學校科研處領導開車的小馬,隻身從農村來,自己動手將車庫改造一番,就是一個溫暖安全的小家,而且還在外麵用鐵絲網圍了雞窩,養了不少的雞,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而申明理有什麼,什麼都沒有,肩不能挑,手不能拎,別說自己動手整治一個家,讓他安裝防盜鎖,他也安裝不好。百無一用是書生,今天,她才明白了這話的道理。

默默收拾東西的申明理突然說,這個鬼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呆了,這次想方設法,我也要調離這個鬼地方!

曹小慧從鼻子裏哼一聲,說,你往哪裏調,哪裏會收留你!現在博士都多得滿街跑,你一個小碩士,職稱也隻是個小講師,哪裏會要你。

申明理憤怒了說,不行我就到工廠,就當一個普通勞動者。我一個同學在機床廠工作,月薪六千多,掙一年頂我幾年。

曹小慧說,你一個學生物的,人家機床廠要你幹什麼,你能給人家幹什麼。一個男子漢,從來就沒有一點誌氣,沒有一點雄心。你怎麼不看看你的同學王博,人家一口氣讀到博士,隻工作兩年,就是副教授。現在怎麼樣,房子分到了,副院長也當上了,幾十萬的科研費也申請到了,私家轎車也買上了。你看看人家過的什麼日子,你過的又是什麼日子。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發奮爭一口氣,也拿個博士文憑,也爭個一官半職,不說讓老婆榮華富貴,即使你讓人打了,也有人為你做主,我也高興死了。

讀博士倒真的是一條出路。按規定,博士畢業後滿兩年就可以直接定副教授,而且不受職稱限額的限製。而他工作了十二年了,還一直沒湊夠副教授的條件。如果也像王博那樣前年就定為副教授,去年最後一次分房,他也能搭個末班車。學校分的集資房,每平米不到兩千塊,不及外麵房子一半的價格。但這個年齡再出去讀博士,不說讀起來費事,經濟上也無力承擔。曹小慧立即說,誰讓你到外麵讀了,咱們學校就有哲學博士點,為什麼還要舍近求遠。

申明理所在的生科院沒有博士授權點,但史哲學院有哲學專業的博士點。一個學生物的,拿一個哲學博士,不倫不類。曹小慧立即說,怎麼就不倫不類了,博士就是博士,誰管是什麼專業。那麼多學理工的人拿了哲學博士,結果怎麼樣,哪個沒享受博士學位的待遇?不僅享受所有的待遇,不少還當上了領導。

道理也是對的。有個博士文憑,麵前的路就會寬一些,可以隨意調動跳槽,也可以走仕途官場。前年選派高學曆人才到地市,學校一下就選派了四名有博士學位的去當市長助理,現在兩年不到,已經有兩人轉成了副市長,另兩位雖然還是助理,但有專車秘書司機,每次回學校,前呼後擁,羨慕得人眼睛發疼。但跨學科讀博士,除了考試,還得寫論文。上大學時,他最不感興趣的就是哲學這一類的東西。學不感興趣的,當然是一種痛苦。曹小慧又立即批評說,什麼東西不是人學的,博士招生又不統考,再說在職哲學博士報考的人又不多。至於寫論文,哪個不是從那幾個哲學老祖宗那裏抄來的,別的你也不用抄,把馬克思恩格斯的抄上百分之一,再結合目前的形勢加工加工,誰敢說你的論文不好不對。

曹小慧是在鼓勵他,也是給他壯膽,這一點申明理清楚。但如果考,他也確實不怕。史哲學院的情況他也了解一些,除了招全日製脫產博士,還設有一個在職人員班,來上這個班的,除了本校職工就是黨政管理人員。和這些人一起考試,他應該沒什麼可怕的。如果考取,本校職工可以享受學費減半,大概每年隻掏四千塊就夠了。混文憑就混文憑吧,反正混文憑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反正混文憑的人也不是我一個,反正有水平沒文憑空口無憑,反正有能力沒學曆無能為力。人家能混,咱也能混。想通了,心裏也坦然了。申明理下定了決心,今天就開始準備,早一天拿到博士,早一天擁有機會。申明理說,我聽你的,明天就去打聽一下什麼時間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