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的事,本來是不想告訴父母的,但母親問起申明理,曹小慧隻好說已經離了。母親以為是開玩笑,但離婚不是開玩笑的事,母親還是吃驚了問究竟怎麼回事。得知是真的離了時,母親吃驚得一連問了幾個為什麼。曹小慧無法回答為什麼,隻能說感情不和,過不下去,離了省心。
這件事對母親的震動很大,在她看來,簡直就是神經有毛病,是拿婚姻當兒戲。第二天,母親就趕了過來。曹小慧覺得母親有點反應過度。離了就離了,誰離了誰也能過得下去。她打算這輩子就一個人過,研究搞完後,她就把女兒接回來,帶著女兒過自己的日子,免得有個男人爭來吵去,也免得弄個男人整天管你。但母親不這麼看。得知是因為申明理有了外遇才離婚時,母親立即罵曹小慧傻。母親說,哪個男人沒有一時花心一時糊塗的時候?你爸四十幾歲時,突然和學校一個女老師好上了,突然要和我離婚。我就不離,也不管不鬧,結果怎麼樣,他們還沒好一年,就鬧起了矛盾,而且很快臭得互相攻擊,結果那個女的調離了學校,再也沒有來往。現在怎麼樣,你爸別說離婚,我出去半天不回來,他就孤單得亂轉,就站在門口望我等我。
曹小慧知道兩代人確實是兩種思想,兩種心態,兩種觀念。母親可以委屈自己挽救婚姻,甚至為了婚姻還可以犧牲更多。但她不行,別說挽救婚姻,婚姻稍微有了裂縫,稍微有了汙點,她就覺得再不可能完美,也再沒有保留的價值,而且眼睛和心永遠也逃避不開那個汙點。何必盯著一個汙點過一輩子。她告訴母親,她就想一個人過,一個人清靜。
母親還是認定不能一個人過日子。母親說,老天造人時,本來就是男人女人合在一起的,分開了就缺這少那的不行。母親更多的是擔心曹小慧的生活,她為曹小慧算一筆賬,這套房子的月供,每月要還銀行一千多塊,曹小慧的工資,也才兩千多塊,還了月供,就所剩無幾,再拿什麼交物業管理費,水電暖氣費,更別說自己的衣食,女兒的成長。而且房屋的月供還不是一年兩年,是二十年。二十年,也到了退休的年齡。但曹小慧並不怕這些。她認為困難是暫時的,她有能力養活自己和女兒。她早想好了,搞完研究,升了職稱,她就再考注冊會計師。有了注冊會計師資格,她就可以出去搞點兼職,把日子過得有聲有色。即使不搞兼職,日子也不會窮到哪裏,錢少了就少用,沒錢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欲望,更不會惹是生非。清心寡欲,也不是什麼壞事。
無法說動女兒,母親隻能痛哭一場。然後默默地陪伴女兒,分享女兒的痛苦和寂寞。
離婚時,她和申明理沒吵沒鬧,平平靜靜到學校開了介紹信,去辦了離婚手續。原以為一般人都不知道她已經離婚,沒想到魯應俊的老婆陳玉英卻知道了,而且打來電話,要她去一趟她家,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談。
猜測半天,曹小慧也猜不到有什麼重要的事。忐忑不安去了,才知道陳玉英要給她介紹對象。陳玉英說,事情也就巧了,我們外科的劉主任,不僅醫術高明,是全省數得著的專家,人樣也長得風度翩翩,脾氣性格也好,真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錢有錢,這樣才貌錢三全的人,真的是世上難找。可這樣一個好人,去年老婆突然死了。老婆死後,就不斷有人給他介紹對象,可他就是一個也看不上,後來才聽說,他老婆原來是一名教師,如果再找,還要找一個教師。現在巧了,你突然離了婚,我覺得你們兩個再般配不過了。
據陳玉英介紹,劉主任今年四十八歲,醫學碩士,還到協和醫院進修過兩年。因為是醫學院附屬醫院,劉主任的職稱也是教授,但掙的錢要比教授多得多。陳玉英說,紅包咱就不說,單說各地請他去做手術,哪個月都有幾次,每次至少也是幾千。存款有多少不清楚,但在別墅花園住,那裏的房價你也清楚,一平米一萬多塊,能住那裏的,都是大富豪大老板。當然他也有高級轎車,每天都是開車上班。陳秀英半開玩笑說,你知道,優秀的男人本來就稀少,優秀的單身男人幾乎就是瀕危國寶,可現在正好讓你撞上了,也許這就是前世的姻緣,也說不定你命中就有個好男人,現在時來運轉了。
本來她對再婚沒一點興趣,而且剛離婚,還沒從失敗的婚姻中解脫出來,她發誓再不結婚。但也隻是發發誓,理智告訴她,一個人過日子終究還是有問題的,很可能還是要嫁人的。如果真有這麼優秀的男人,嫁了也讓申明理和那些人看看。曹小慧還是有點動心。但她清楚,醫院可是女人成堆的地方,大姑娘小媳婦,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如果真那麼優秀,早就被人搶了。她婉言謝絕後,陳玉英一下急了,說,你可能不信,不信你可以看一看呀,真的是打著燈籠難找,你見一麵,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沒想到陳玉英這麼急。陳玉英也在附院工作,說不定這個男人就是陳玉英的上級,介紹她,也是巴結她的上司。曹小慧再不好意思推辭。見一麵又不是什麼大事,如果不優秀,陳玉英也不會硬強迫她。再說,她雖然有充分的自信,但她也想試試自己的魅力,也想看看是不是真有那麼優秀的男人。她還是答應了陳玉英。
答應了陳玉英後曹小慧又有點後悔。她對醫院向來沒有好感,提到醫院,腦海裏就是膿血大小便病毒腫瘤,感覺醫院裏的一切都是髒的,甚至不敢和當大夫的人握手,而且大夫身上總有一股藥味。見了都想躲的人,卻要去談戀愛,真的是荒唐。再說,這個劉主任比門亮都大一歲,要比她大十四五歲,也許就是個禿頂糟老頭子,因為附院是大醫院,當科室主任,熬不到禿頂很難當上。當然,劉主任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十七歲的兒子。這也不能不是一個障礙。她想反悔,又張不開嘴。也罷,就當去一趟農貿市場,買不買轉一圈也無妨。
第二天陳玉英就和對方聯係好了,而且約定了見麵的方式。陳玉英說,反正你們都是一個人,一個人做飯吃也麻煩,他提出請你吃飯,我就答應了,地點在伯頓西餐廳。怎麼和劉主任接頭,我也不給你說他的具體特征,你去了全場掃視一眼,哪個最有風度,哪個最精神,那個最漂亮,哪個是你一眼就看中的,哪個就是他。
陳玉英本來有些誇張,但她的熱情又讓曹小慧無法不去。而且陳玉英已經把電話號碼給了男方,也給了她一個男方的電話號碼。
曹小慧也不準備收拾打扮,到時去就是了,但時間還不到,手機響了。是劉主任打來的,問她在哪裏,他開車來接。她推脫說不用,對方就沒再堅持。掛了電話,曹小慧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確實有點高傲,不是那種找不到對象到處亂碰,到處死纏爛打的人。也說不定人家也對這次見麵不抱任何希望,更說不定人家也和她一樣,是被迫來應付一下。她倒又想要讓他見識見識。
曹小慧還是打扮了一下,然後坐公交車按時來到餐廳。
電話裏已經講清了,在大廳而不是包廂。她知道這樣做是對的,兩個陌生人在包廂裏,除了尷尬不會有別的。這樣說來,這個劉主任是有心計的,也是有修養的。
大廳也不大,人也不多,曹小慧進門後,真的站了觀望。她想看看到底能不能從人群中認出他來。
可惜獨坐的男人隻有三個,她認定裏麵拐角的那個就是。如果真是那一位,倒真的有點儒雅風度。她不由得一下有點緊張,急忙尋找到洗手間照了鏡子看一遍,才謹慎了來到他的麵前。
他也一下認定就是她。從他一刹那的表情看,他對她是十分的滿意。他立即起身將椅子扶好,然後請她入座。
劉主任名叫劉進禮,名字一般,也有點古董。臉形大輪廓有點像唐國強,眼睛有點像門亮,但比門亮的眼睛更有神,臉也更白淨一些。問候幾句,劉進禮將菜譜遞到曹小慧手裏,要她點菜。曹小慧雖然吃過幾次西餐,但從來沒點過菜,菜譜上的那些菜名,她更不知道是什麼味道。曹小慧臉紅了說她很少吃西餐,更不會點菜。劉進禮急忙問她是不是不喜歡吃西餐。曹小慧說喜歡吃,但不會點。劉進禮感覺曹小慧是真誠的,便不再說什麼,接過菜譜開始點菜。
每點一樣,劉進禮都要介紹一下菜的特點,然後征求她的意見。感覺他對菜特別有研究。曹小慧問是不是常在飯館吃。劉進禮說,主要是患者家屬要請。劉進禮進一步解釋說,手術前,患者家屬都要請一頓飯,一般都要我來點菜,我也不客氣,因為我點菜一是不浪費,給人家省點錢,二是想吃點什麼就點些什麼,因為手術一般時間都比較長,吃不好也不行。
也算個實在坦誠的人,看來心眼也不壞。曹小慧恭維說,你們學醫的才叫學本領,救人性命,哪裏像我們教書的,感覺就沒什麼獨特的本事,好像誰都能幹,幹了也沒什麼成果,也沒多大的區別。
劉進禮立即說,你也太謙虛了,我就特別羨慕老師,覺得懂得的那麼多,又無私地傳授給別人。再說,如果沒有老師,也沒有我們的今天。其實我每年也講一門課,講課時,看到那麼多人都聽得聚精會神,我就特別自豪,也覺得自己特別有學問。當然,你們女性更適合教師這個職業。
感覺劉進禮說話也還有點水平,說學生聚精會神聽他的課,應該也不是吹牛。課講得好,學生才愛聽;學生愛聽,老師才覺得有意思有精神。能讓學生聚精會神地聽,確實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對這一點,她有深刻而獨到的體會。她知道,課講得好壞,不僅僅是個學識問題,而是各種能力的綜合體現。比如判斷能力,表達能力,情感交流能力,洞察學生心理的能力,隨機應變的能力,當然也包括性格。
她想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便把話題轉到經濟問題上來。果然,他對經濟方麵的知識也不陌生,許多觀點還很有見地。這確實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原以為學醫的,又那樣專業,肯定對別的一無所知,甚至對生活常識也知之甚少,就像許多文學作品中描寫的那些知識分子,不是穿反了衣服,就是不認識新版的人民幣。想不到竟然這樣淵博。曹小慧故意玩笑了說,學這麼多的經濟知識,是不是因為你們有錢,想讓手裏的錢生出更多的價值。
劉進禮說,我根本就沒學什麼經濟知識,就是喜歡看報看電視,也喜歡看文學書籍,並沒看專門的經濟方麵的書,這些經濟知識,也都是從報紙電視和其他書裏看來的。
這她相信。她也愛看其他書籍,特別是文學方麵的。從中學到現在,在她的潛意識裏,始終湧動著一股清高,清高的來源,就是比別人多讀了些書,感覺比別人多了些本領。想不到在這裏找到了知音。
有不少共同的話題,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多小時。曹小慧無意看一眼表,心裏猛然嚇一跳。她知道該走了。同時她也清醒地意識到,麻煩又來了,這次的麻煩,說不定會讓她再一次陷入感情的旋渦,而且這次的感情,是禍是福,更難以預料。
本來發誓不再嫁人,本來打算至少要清清靜靜一個人過一段日子,可離婚這才幾天,就又出現了這樣一段事情,而且這段事情很可能要繼續下去,她想拒絕也不大可能,這也許是她命中注定有這一段。
但如果再有婚姻甚至是感情,就決不能輕率從事,即使各方麵都滿意,也要拖延考察至少兩年。而眼前的男人還有太多的未知,太多的神秘。四十多歲的男人和二十多歲的不同。二十多歲單純率真,心直口快性格外露,一眼就能看穿內心。四十歲的男人不僅有了城府,也有了經驗,什麼都可以偽裝,什麼都可以應變。他們已經知道女人的需要,女人的弱點,投其所好,誘其上鉤,已經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再說,二婚和初婚需要的基礎也不同。初婚一般來說靠的是感情,是一種愛的衝動,日子也靠愛來維持;而再婚就不同,再婚一般來說靠的是理智,日子也靠性格來維持,性格相投才能過得下去。正因為如此,二婚能過得恩恩愛愛的,並不是很多。今天已經陷得太深,又表現出了不成熟的衝動。那年回家過年去堂哥家吃飯,堂哥是大夫,看到堂哥那雙手,她就想到膿血和病毒,就讓她無法咽得下飯。今天竟然忘了,一點都沒感覺到那雙手有什麼問題。但當大夫的整天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心腸肯定很硬,也說不定看淡了人生。曹小慧立即站起身,推說沒和母親打招呼,回去晚了母親著急,然後急忙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