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進禮便將車開到了樓下,上來時,還提了兩大箱東西。曹小慧細看,有牛奶有糕點還有肉腸還有淨菜一類的半成品。劉進禮說,你走後,伯母一個人做飯不方便,買點現成的,做起來也省事。
這個劉進禮,心也太細了,這樣心細的男人,確實也是少見。昨晚,她還擔心了一夜,擔心他會不會是一個行為古怪的人,為所欲為的人。母親已經感動出了眼淚。也許母親一輩子還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更沒享受過這樣的關懷。母親也太可憐了,對她來說,得到的應該比這更多。但願劉進禮的熱情不是暫時的,更不是虛假的。
劉進禮的駕駛技術很好,二百多公裏路,三個多小時就到了。進了縣城,劉進禮直接把車開進了縣招待所,而且下了車,就有人迎接。讓曹小慧奇怪的是,劉進禮也不認識他們。經介紹,才知道領頭迎接的是副縣長,還有縣辦主任副主任,縣醫院院長書記等。
劉進禮隻介紹曹小慧是教授,和他什麼關係沒說。被一幫人簇擁進餐廳,趁著上洗手間,曹小慧問劉進禮這是怎麼回事。劉進禮平淡地說,他們市委副書記是我的朋友,我給副書記打了個電話。縣裏的一切,都是副書記安排的,我也不清楚。
吃飯時,說到了下鄉抽樣調查的事。副縣長說不用急,一切他都安排好了,縣裏安排了一輛越野車,由王副主任全程陪同,又從縣統計局抽調了兩位農調員協助。副縣長說,教授來我們縣調研,也是我們縣的光榮,有什麼事,什麼要求,盡管提,能解決的,決不含糊,不能解決的,也要想盡辦法,總之一句話,那就是盡最大的努力,要最好的結果。
這樣的安排,這樣的禮遇,讓曹小慧有點誠惶誠恐。這幾個月她幾次下去,從不敢打擾領導,即使到鄉裏查閱一些資料,許多鄉都不配合,愛理不理,甚至推推托托,不是這沒有就是那不行,還要讓她請示這個領導那個領導,求爺爺告奶奶,往往還是有許多東西無法得到。曹小慧急忙表示感謝,但還是提出用不著這麼興師動眾,她一個人去就行。副縣長說不行,他再次強調這是縣裏的工作。然後說,從現在起,你的一切後勤工作就由縣辦王副主任負責,如有什麼要求,需要什麼東西,盡管向他提出,由他負責具體去辦。如果哪個鄉不配合,哪件事協商不通,你也可以直接給我打電話,我來協調解決。
縣醫院院長問劉進禮能不能到他們醫院做一場學術報告。劉進禮欣然答應,然後小聲對曹小慧說,今天你也住在縣城,明天他們再陪你下去。對陪你的人,你也不用過分客氣,那也是他們的工作。
縣城雖然比省城涼爽,但中午還是有點熱,出了餐廳,曹小慧更是滿臉是汗。曹小慧知道,這一半是天熱,另一半也是緊張。好在她和劉進禮被安排在招待所休息。待送他倆的人走後,曹小慧還是提出下午就下去調查,而且獨自一個人去。劉進禮立即說不行,說你的事縣裏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由王副主任負責,他們已經給鄉裏打了電話,鄉裏也準備好了接待工作,你一變,一切就亂了,人家臉麵上也不好看。
看來隻能聽他們的了。但搞科研不是一般的旅遊,應該先問問她,征求一下她的意見,怎麼能由他們任意安排。曹小慧說她有一個調查計劃,能不能按照她的計劃安排。劉進禮說,當然沒一點問題,我已經給他們說了,讓他們草擬一個計劃交你修改,你修改後就按你的計劃執行。
這一切讓曹小慧覺得新鮮,也讓她感到有點莫名其妙。她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囉嗦,她提交一個計劃就可以了。劉進禮笑了說,下麵的一些工作程序你還不太清楚,一般的工作,都要由具體辦事的人來操作,而且辦事人員要主動去想,主動去做,有了任務,辦事人員就會主動拿一個計劃,主動製定一個方案,然後交領導審查點頭。如果什麼事都要由領導來安排,那麼領導就會累死,具體辦事的工作人員也會無事可幹。入鄉隨俗,咱們就聽人家的。
那也用不著擺這個譜,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曹小慧說,計劃我早就做好了,我打印一份給他們就行了。
劉進禮說,恐怕你的計劃要變一變了。你的計劃是靠你跑腿,像手工作坊;現在要靠汽車輪子,要靠大家的智慧,靠組織的安排,像機械化,進度肯定要快許多,所以計劃你還得參照人家的修改。
也確實有這個問題,曹小慧不好再說什麼。但一個大夫就如此牛皮,曹小慧還是不能理解。曹小慧委婉了說,你是不是經常這樣麻煩下麵。
劉進禮說,哪裏會經常麻煩人家,我隻是一個大夫,倒是人家經常麻煩我。這次你調查,我知道沒有組織的幫助很麻煩,就給副書記打了個電話。副書記也隻是給縣裏打了個電話。事情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其實陪吃飯陪下鄉,也是縣裏領導經常性的工作。
曹小慧感歎說,還是你們當大夫的有本事,握住手術刀,就等於握住了性命,人家當然是要性命,當然要給你麵子。
劉進禮說,我就喜歡你的純樸善良,不嬌氣,不做秀,也沒有一點架子,甚至純樸得不把自己當回事。
看劉進禮的眼睛,已經動了感情。屋子裏就他們兩個,萬一他動起手來,還真讓她為難。曹小慧不敢再說什麼,更怕他糾纏了不走。劉進禮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說,還能休息一個多小時,你休息吧,我也要去睡一會兒,到時我過來叫你。
劉進禮走後,曹小慧決定睡一覺。雖然感覺不瞌睡,但睡一覺精神會更飽滿。她感覺自己還是想給劉進禮留一個好印象。
下午劉進禮來叫她時,她還是想去聽聽他講學。雖然她對醫學毫無興趣,但她特別想去聽聽他講什麼,水平怎麼樣,能不能對得起人家的期待。但劉進禮卻說,你去了,我的壓力就大了,說不定一緊張就講錯。
學術報告安排在一個小會議室。來聽講學的人不是很多,隻有十幾個,也許是院裏特意安排的。講學實際是看CT片,講解影像什麼樣腫瘤實際是什麼樣,然後再講這樣的腫瘤應該怎樣切除,怎樣切除效果最好。一遝厚厚的膠片摞在那裏,這些都是院方拿來的。但每張膠片,劉進禮隻看十幾秒鍾,就開始講解,下麵的大夫不斷地點頭,有一個還說確實是這樣,當時這個病人看起來問題不大,結果打開已經大麵積轉移。
也許是因為曹小慧的緣故,劉進禮講得特別認真,也特別賣力。講完又答疑討論,中途也沒休息,一直講了三個多小時。
晚飯由醫院宴請,除了院領導作陪,有關的主治大夫也來了,滿滿坐了兩桌。飯菜也比中午的豐盛許多。可見院方對劉進禮是滿意的,也是尊重的。雖然劉進禮沒介紹和她的關係,但大家都把她當成了劉進禮的女朋友,醫院對她也格外關照,不僅讓她和劉進禮挨著坐在上席,所有的人都頻頻給她敬酒讓菜。長這麼大,曹小慧還是第一次當這樣的貴賓,第一次這樣被人尊敬,也第一次感覺到了什麼叫夫貴妻榮。一種幸福和高貴的感覺,像溫水一樣浸潤著她的全身。她基本不想再吃什麼,也再吃不出味道,隻是認真而矜持地接受著別人的恭敬。
吃過飯,院長把劉進禮和曹小慧送到招待所,卻又建議他倆到街上走走。院長說,我們縣城不大,但也寬敞清靜,空氣也好,晚上散散步,看看小城的夜景,回去睡覺也香。你倆是朋友,我就不陪了,如果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在小縣城,咱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一般的事,保證都能給你解決。
晚上的小城真的涼爽宜人。院長走後,劉進禮提出走走,她看眼表,才晚十點多,走走就走走吧。
出了雜亂的老城,便是新城開發區。新城的馬路很寬,路燈也很漂亮,兩邊也有不少的樓房,但因為馬路太寬,街上人影稀少,更讓人感覺空空蕩蕩,猶如荒郊野外。兩人並肩緩慢向前,心裏的美好甜蜜,就像寬闊的馬路,平坦寬廣,安靜祥和。安靜地走一陣,曹小慧故意輕鬆了用玩笑的口氣說,人們都說當大夫就像當土匪,三分技術七分膽量,但我知道,當大夫臨床經驗很重要,見識的越多,經驗越豐富,醫術就越高明,所以大夫是越老越值錢。但你並不老,臨床經驗也未必比縣裏這些大夫多,為什麼你的醫術要比他們高明。
劉進禮笑了說,這個秘密我一直不告訴別人,今天我告訴你。其實就幾個字,那就是思考,摸索。比如,別人把一次手術當做工作,做完了也就完了,但我不是,我把它當做研究思考的對象,我一定要想出一個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這一個和上一個不同,甚至我還會考慮為什麼這個腫瘤要長在這裏,如果發展下去,它會向哪個方向發展,會長成什麼樣子,會出現什麼症狀。任何事物都怕思考,思考得多了,你就會發現問題,就會產生一種本能的東西,這種本能你叫它第六感覺也好,但是客觀存在的,你憑借這種本能,一下就能看到事物的本質。記得電視采訪一位書畫鑒定專家,老專家從小識別書畫,到現在,他憑本能,就能感覺到是誰的畫,是真品還是贗品。有次他憑感覺認為畫作裏隱藏了一個黑點,別人都不信,用高倍放大鏡看,果然就有。別人驚奇了問原因,他隻能說感覺。其實感覺就是一種說不清但真實存在的東西,就像佛家說的開了天目,長了天眼。我一看膠片,就能感覺出是什麼樣的腫瘤,而且膠片上的影像一下能變得和真實的腫瘤一模一樣。我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你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
他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她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在經濟領域,她一直認為自己有獨到的見解,這些見解要超出學院裏的同行,原因她清楚,就是多看書,多思考。思考得多了,就有了自己的東西。這次和門亮合著的《經濟與社會》,就有許多她獨特的觀點,獨特的理論。書出版社已經決定出版,出版後說不定能引起大的反響。曹小慧說了自己的看法,劉進禮高興得有點誇張了說,真的嗎?這回我可找到了知音。以前我也對別人說過第六感覺,但都說我故弄玄虛,想不到今天能在這裏找到知音,我們真的是有緣分,真的是天意。
繼續向前走,劉進禮便試探了輕輕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頭。見她沒不良反應,便大膽地攬住了她的肩,身子也緊緊地靠在了她的身上。
短暫的觸電一樣的感覺過後,曹小慧心裏便是一陣恐慌,一陣不安。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突然又跌進了又一個男人的懷抱。這一意識一下嚇她一跳,申明理和門亮,一下湧入了她的腦海。真的是不行,和申明理剛剛離婚,和門亮的情還未了,怎麼能突然再闖入一個男人。如果是這樣,她成了什麼樣的女人?她想擺脫他的手,但心裏掙紮著,身體卻無力扭動,像僵死而沒有了知覺,隻是恐慌而機械地邁著雙腿。
感覺劉進禮把她摟得更緊,劉進禮不僅比申明理和門亮高大,也比申明理和門亮更有力量。特別是摟著她腰的這隻手,不僅碩大,也結實有力。她清楚,要擺脫這雙大手,可能很難,這雙大手,很可能要摟著她的後半輩子。
劉進禮要親吻她,這不行,說什麼也不行。即使真的要嫁他,那也要等一年以後,等入了洞房以後。她顫抖了聲音說,我累了,想回去。
回到房間,劉進禮也跟了進來。也許是感覺到了她的緊張和戒備,劉進禮隻給她削了一個蘋果,便說早點休息吧,然後回了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