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學校放暑假,博士學位班正式來校集中麵授。按計劃,麵授時間一個月,主要學習一些主幹課程,學完考完,第二年就轉入論文準備階段,在導師的指導下自學一些專著,然後搜集資料,確定選題,寫出開題報告。第三年便是論文寫作和答辯。集中麵授安排在多功能教室,一天八小時學習,雙休日也不休息。這樣的安排,對車處長來說有點麻煩,幹脆就辦不到。他這個處長,不僅一天也離不開崗位,而且上班就是從天亮到天黑,往往晚上也不能消閑,不是有人上門拜訪,就是各種電話不斷。如果說什麼職務最辛苦,肯定就是他這個職務。但集中麵授每天都要點名簽到,想來想去,除了請個人去頂替,再沒有別的辦法。

車處長打通朱雪梅的手機,要她去一趟師大,找個學哲學的學生,讓學生替他去上課,按打工的兩倍給他支付工資。車處長說,找到學生,這個人就歸你管理,作業考試,一切你來指揮他。如果遇到必須我親自去的事,你就打電話通知我。

朱雪梅知道,事情也隻能是這樣。但她說,開課第一天你還是來一下,按慣例,第一天大家都要招待一下領導、導師和上課的老師,你不來不好,你身居要職,你不來,導師臉上不好看,領導也會有意見。

請一兩天假,來一次兩次,當然沒有問題。車處長一口答應了下來。

到師大還有很遠的一段路,主要是交通太擁擠,不堵車,開車也要走半個多小時。這些天,朱雪梅有點怕開車。那天開車剛出校門,遇到行人猛然刹車,卻被後麵的一輛出租車追尾。雖然出租車負全責,但報損理賠修理取車,整整麻煩了四五天,還被出租車司機罵了幾次,罵她新手不會開車,行人離車那麼遠,就一腳把車刹死,害得他來不及反應。前幾天又遇到了麻煩,停車倒車時,隻顧看後麵,前麵卻扭到了人家的車上。答應給人家修車還不行,人家還硬要了三百塊錢的誤工損失費。早知這麼麻煩,還真不買這車,打一年出租車,也花不了一萬塊,哪裏有這麼多的麻煩,整天為車浪費時間。但猶豫再三,朱雪梅還是決定自己開車去。她知道,開車就是個熟練的營生,不常開,就永遠也開不好。

在師大校園裏轉一圈,倒是看到幾個求家教的廣告,按留的電話號碼打過去,都不是學哲學或者相近專業的。朱雪梅決定直接到哲學係去,找找辦公室領導,就說需要一個家教,讓人家給推薦一個。

讓朱雪梅想不到的是,師大已經沒有了哲學係,因為學哲學很難找到工作,哲學係已經改成了社會學院,現在隻有國際政治和公共事業管理兩個專業。國際政治就國際政治吧,反正是頂個頭充個數,差不多就行,考試做作業,還得她幫忙。

學院辦公室主任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一口答應,說過去隻管培養學生,現在管得就多了,找工作過日子打工勞務什麼的,都得管。朱雪梅提出了要求,說最好年齡大一點,專業和哲學相近一點,人品要老實厚道一點。主任說,倒是真有一個合適的研究生,年齡將近四十,人品也很好,從前在一個鄉村中學當教師,靠自己奮鬥,去年考上了國際政治專業的研究生。但他是辭職上學的,沒有工資,又有兩個孩子,老婆也隻是個民辦教師,生活特別困難,隻能找點家教什麼的維持生計。

研究生叫張正。朱雪梅打通他的電話,初步交談後,朱雪梅要他到校門口一趟,詳細情況見麵再談。

見麵第一眼,朱雪梅就非常滿意。她原以為鄉村教師肯定是窩囊靦腆,想不到卻是一個極精神極英俊的高大漢子。特別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給人以剛毅堅定智慧的感覺。張正穿了西服打了領帶,大概他平日就是這身衣服。這樣正式的打扮現在已經不多,但因為身材高大修長,這身打扮不但不呆板,倒憑添了幾分幹練和學者風度。都說深山出俊鳥,這樣的好男人出自深山,卻讓人覺得可惜。但英雄不問出處,一種喜愛和同情在朱雪梅的心裏油然而生。她突然想請他吃飯,而且要讓他吃好。朱雪梅說,也快中午了,事情也比較多,我先請你吃飯,咱們邊吃邊談。

朱雪梅的爽快讓張正有點意外,好在在女人麵前,他從來都不缺自信,也不缺友好和關愛。一個年輕有錢的女人請吃飯,當然更沒什麼可推辭的。

上了車,朱雪梅問他想吃什麼。張正說什麼都行,然後又玩笑說,聖人說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我貧民一個,吃飽就好。

小子還有點幽默。朱雪梅還是決定去大一點的飯館,好好犒勞他一頓,讓他知道什麼是飯香,什麼是錢好。

點菜時,朱雪梅問他喜歡不喜歡吃肉。張正說,我已經三月不知肉味了。

她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但說明他是愛吃肉的,而且肚子裏肯定已經沒多少油水了。朱雪梅便全點了肉菜,而且豬肉牛肉羊肉雞肉魚肉各點了一道。張正一臉疑惑了說,看來我今天遇上大慈善家了,也說不定遇上了天上下凡的七仙女,但我哪裏能吃這麼多,這麼多菜,恐怕夠我吃三天的了。

七仙女,那就暗示他是董永。朱雪梅高興了說,什麼七仙女,你就說我是花妖狐仙,專門給相公書生變好吃的好喝的,而且晚上來了白天走了,一心奉獻,無所要求。

張正一下又摸不清朱雪梅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此輕浮,如此開放,感覺不像是高校老師。現在的社會,什麼樣的騙子都有,別上什麼大當。好在他什麼也沒有,她也騙不去什麼。張正再不敢說什麼,隻專心吃菜。

雖然要了啤酒,朱雪梅也頻繁舉杯,但張正不敢多喝,喝多了真怕大腦有什麼不清醒。吃一陣,朱雪梅才開始細說真相,而且告訴他,頂替的事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能打聽被頂替的人是什麼職業,在哪裏工作。朱雪梅說,實際你的工作非常簡單,就是每天按時去聽課,把筆記記好,按時完成作業,考試時,如果你能自己答上更好,答不上也不要緊,抄我的就行了,我有辦法保證及格過關。

張正不相信有這麼好的事,但想想,這種好事,也符合國情。張正高興了說,早知是這麼好的事,前半輩子我就該來,聽課學習,不但不收錢,還給勞務費,除了編造的新聞報道,這好事好像還不大好找。但我關心的,還是每天能給多少報酬。

朱雪梅問他做家教每天能掙多少。張正說,家教時間短,一天一般都是兩個小時,掙五六十塊。

朱雪梅大方了說,那我給你翻番,一天一百塊,怎麼樣?

張正突然嚴肅了說,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好夢,感覺就有好事。你放心,好事我一定要給你做好。

朱雪梅說,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就是這錢裏包含了保密費。我隻能先付你一半,如果你告訴別人泄了密,那一半我就扣除不給。如果全部學習結束後你沒告訴別人,而且各門考試都能過關,到時我再全部付給你。

張正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保密費我也拿定了,我也可以向你保證,下輩子,我也不會說出一點什麼,我什麼也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不知道。

回到學校,朱雪梅仍然有點興奮,也有點得意。她知道這是為什麼。能支使這樣的男子漢,能讓這樣的男子漢成為她的隨從,當然是人生的一大樂事。給車處長打電話彙報時,朱雪梅特意把張正美言了一番。但讓朱雪梅意外的是,車處長告訴她,不要太當回事,太當回事反而會惹出麻煩。但車處長又說,你讓他多抄點筆記,然後把筆記給我,自己一點都不能保留,有空我也要看一看,至少我也得學點東西,要不然我這個博士就成了真正的假博士了。

博士班錄取工作結束後,朱雪梅就被任命為博士班的副班長,跑跑腿辦辦事,具體負責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班長卻是掛名,由姓馬的一個副市長擔任。天黑後,朱雪梅估計馬副市長也該來了,她決定到學校招待所找找馬市長,商量一下明天請導師和講課教師會餐的事。

馬市長上午就到了,也沒帶秘書,車也打發了回去,而且帶了幾個箱子,一副安營紮寨的樣子。朱雪梅問是不是打算常住下來,堅持到底。馬副市長說,這麼多年來,整天亂忙,難得有一個學習的機會,這次好不容易能充充電,確實需要認真學點東西,要不然,就有點跟不上時代了。

原以為大家都是來混文憑的,也還有想學點東西的。這讓朱雪梅有點感動。也許想學點東西的人並不少。突然她覺得車處長也不是想混文憑。他和馬市長不一樣。馬市長不用具體動手辦事,他走了職能部門照常工作,如果有什麼要請示,也可電話裏談,下麵的人也可以來學校請示。車處長就不行,什麼事情都是他具體來辦。她去過兩次車處長辦公室,桌子上的文件材料,什麼時候都堆得滿滿當當,而且許多上報的東西,都要他來親自草擬撰寫。她曾說過為什麼不讓科員們來做,車處長說這你就不懂,在發改委這樣的單位,事情都重大,處長就是具體辦事的,如果什麼事都不親自辦,什麼事也就不掌握,什麼事也就了解得不透,認識得不到位。這樣不僅會辦錯事出問題,彙報工作時也說不到點子上。什麼事都從自己手裏過,什麼事也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不僅領導滿意,自己也感到充實。這樣忙習慣了,一天不忙,一天沒事幹,就急得坐不住。她當時覺得車處長確實是個實幹家,現在明白,當領導也真不容易,大小領導,都有責任,都有壓力,都不比她教書搞研究輕鬆。

按她的想法,每個學員收三百塊錢,除了請教師吃飯,再給老師們買個禮物,也算紀念,也算對老師的尊敬,這樣在考試時,老師也能睜一眼閉一眼。馬市長算一算,認為三百太少,至少也得五百。馬市長說,要請吃飯要送紀念品,咱們就不分官職高低,也不分大小老少,包括給咱們打掃教室的,隻要和咱們沾邊,就都請到,都送到。多請一個沒關係,落下一個就不好,把誰落下,心裏都不舒服,都有怨言,弄不好還不如不弄,就像老鄉說的,割下驢球敬神,驢也疼死了,神也惹惱了。要弄咱們就弄好,讓方方麵麵都沒意見。

馬市長看著文靜,說話還是有點粗俗,包括一下就要拿五百塊錢,簡直有點暴發戶土財主的味道。朱雪梅想說太多,又怕馬副市長笑話她小氣。但不說也不行,負擔最重的還是她,加上申明理,兩個人就得出一千。馬市長是大官,錢見得多了,批文件也批習慣了,揮筆就是幾萬十幾萬,也許他沒細想五百究竟是多少。但這次來學習的,也有不少是工薪階層和虛職,比如學校的幾個教師,比如社科院的一個副巡視員,好像還有一個省民盟的副秘書長,這些人肯定也會嫌多。朱雪梅開玩笑說,您是市長,您忘了我們老百姓了,五百塊錢可是我們小半個月的工資,一下拿出去,生活可就有點緊張了。

馬副市長眯起眼看著朱雪梅,說,是多了點,但現在是狼多肉少,何況你們一個個又都是教授學者,禮輕了人家說打發叫花子,禮重了有人又心裏疼錢。我看這樣吧,疼就疼點,孔夫子收學生,還要收兩條幹肉,我們是孔夫子的學生,又有尊師重教的光榮傳統,多送點也沒什麼。但你要給學員講清,如果有困難,就少出點,能出多少就出多少,按自己的實際能力來,這也是實事求是。

這還差不多。談到買什麼紀念品時,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個合適的。因為不僅要考慮實用,還要考慮好送,還要考慮紀念品體積不能太大,太大了大家都不好拿。馬市長說,幹脆,不如到超市買成購物卡,一人一張卡,他們願買什麼就買什麼去,誰也沒意見。

馬副市長要朱雪梅今晚就打一個名單出來,要請誰,什麼職務,什麼關係,都寫清楚。然後把五個班委都請到,議一議名單合適不合適,漏誰了沒有。定下來,明天就去買卡,就去訂飯。

好繁瑣的事情,好像是在你們市政府,把我當成了你的秘書。朱雪梅心裏不高興,但她清楚,在這樣的領導麵前,不會有人討價還價,這樣的領導也不喜歡討價還價。朱雪梅什麼也沒說,一口答應就這麼辦。

起草名單時,真讓朱雪梅費了不少的心思。導師和上課的教師好辦,按名單抄過來就行。院領導也好辦,五個院領導加兩個辦公室主任,寫上去就可以了。關鍵是那些邊緣人怎麼辦。博士班也歸學院創收辦管,也歸學校成人教育處管,也歸學校研究生院管,這些單位的領導請不請。還有,如果把打掃教室的阿姨也請上,那麼學院為了讓博士班的學員吃好,專門聯係了食堂,讓食堂給博士班開辟了專灶專人,這些人請不請。朱雪梅隻好打電話請示馬市長。馬市長說太多了,考慮半天,最後決定隻請院領導和老師,邊緣人一個也不請。

外地來的學員都住在學校招待所。朱雪梅每個房間都去坐了坐,一是收那五百塊錢,二是和大家熟悉熟悉。她清楚,這些人在學校是學員,回到自己的地盤,哪一個都是個頂個的人物,認識了,如果有事去了人家的地盤,給人家打個電話,那就等於拿到了一張通關文書,辦什麼事,也不會難。就像魯應俊,上了一回黨校,就有了一張聯絡圖,到哪裏都能用得上。狡兔三窟,對待生活,也許就要像魯應俊那樣,做個有心人,多鋪路,多燒香,就像歌中唱的那樣,朋友多了路好走。因不少學員已經三五成群聚在屋裏,朱雪梅一到,氣氛就更加活躍,場麵也更加熱鬧。這樣一來,朱雪梅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兩點。申明理雖然睡得糊裏糊塗,但對朱雪梅還是一肚子不滿。在睡覺之前,申明理就給她打了幾次電話,問她在幹什麼,幾點能回來。她都給他說清了,但申明理還是抱怨說,你別忘了,咱們還是新婚,結婚還不到一周,你就夜不歸宿,讓我一個人獨守空房。

夜不歸宿讓朱雪梅聽了刺耳,忙了一天,本來就累,還落個夜不歸宿。見申明理仍閉著眼迷迷糊糊,朱雪梅厭煩了一把將被子卷到一邊,說,誰他媽的夜不歸宿,我他媽的都累成老媽子了,你還想著新婚,你都結幾次婚了,還新婚呀。

申明理急忙將被子裹到身上,但瞌睡也完全清醒了,這老婆,處處像個野蠻女友。申明理不再說什麼,但他已經完全清醒。他清楚朱雪梅半夜不回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跟那群官員瞎混,開開玩笑逗逗嘴皮,甚至說一些下流的黃話。這些官員,哪一個都霸道慣了,哪一個都把女人當成自己的部下,想怎麼玩笑就怎麼玩笑,滿嘴下三路,一個個像黃普大學畢業的高才生。但好像朱雪梅天生也喜歡這樣,也喜歡往這樣的男人堆裏亂湊,有時那眼神還像個女色鬼。這樣看來,朱雪梅本質上就是個好色之徒,和曹小慧比,曹小慧就要淑女得多,即使和門亮上床,那也要比朱雪梅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