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明理一時再難以入睡。結婚以來,沒有新婚蜜月,沒有新婚的氣息倒沒什麼,關鍵是她不把這個家當家,整天還和單身時一樣,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想什麼時候出去就什麼時候出去。曹小慧可不是這樣,一般的女人也不是這樣。結了婚,就有了家,到回家的時間,就想著回家,到做飯的時候,就想著做飯。朱雪梅倒好,一頓飯也不做,他不做飯,她就等著,他不回來,她就在外麵買了吃。不回家不幹活倒也罷了,處處還以領導自居,指手劃腳,這哪裏是做老婆的料,分明就是一個野女人。當然,他也不是娶老婆,而是地地道道地找領導。申明理不敢再往下想。和曹小慧離婚,他就知道是一個錯誤,和朱雪梅結婚,他也知道又是一個錯誤,兩個錯誤加在一起,後半輩子,就很難再有什麼幸福了。
一早醒來,發現朱雪梅已經梳洗打扮好又要出門。申明理壓住惱火,說,你是在住旅店啊,你就不能吃了飯一起走啊。
今天的事情多如牛毛,早去不一定能辦完,去遲了,事情就耽擱了。不住校的學員也不少,得等在教室門口收那錢。收齊了錢,才能計算買多少錢的卡,訂多少錢的飯,而且上午就得把卡買好,飯訂好,客請到。朱雪梅轉過身說,你還知道住旅店啊,住旅店的錢我就不要了,但班費現在就要收,每人五百,交錢吧。
五百塊?你們是土匪坐山雕嗎?話出口,申明理就知道要挨罵,隻好又改口平和了說,為什麼要收那麼多,收那麼多能用得了嗎?
為什麼?朱雪梅輕蔑了說,為什麼你得問上帝去,你以為這個博士就那麼好拿呀,你以為你那五百塊錢就很值錢呀,商品社會,什麼都是商品,五百塊錢拿博士文憑,你睡你的覺去吧,沒有我,睡你也沒地方去。
堵在教室門口收錢,全數收齊了。朱雪梅算一下,可以給每個教師和主要領導買一張八百塊錢的卡,再訂八百元一桌的飯,然後再結餘一點,以備中途有什麼用,如果沒用,麵授結束時再會一次餐。馬市長同意後,朱雪梅便到超市買卡。
將一切事情辦完,朱雪梅又仔細回憶思考一遍,以防把什麼事情辦糟。大家信任你,辦不好辜負大家的信任,也丟自己的麵子。
一切辦得還算順利,想不到在會餐時,卻出了問題,而且問題出在了一名青年教師身上。
學員加教師,滿滿坐了四桌。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再加大多是初次見麵,自然很是熱情。共同舉杯過後,大家便紛紛敬酒。先是學員給院領導和教師敬,然後是院領導給學員敬。當輪到年輕教師李琪敬酒時,李琪卻一臉嚴肅了高聲說,人們都說蔬菜大棚搞亂了季節,三陪小姐搞亂了輩分,領導幹部搞亂了文憑,現在我才知道這話是千真萬確。我感到悲哀,為我自己,也為人類,也為高雅的哲學。我突然想到了古人的兩句詩,但我要做一點修改,那就是,哲學這個昔日王謝堂前燕,今日飛到豬窩裏。
明顯是看不起人,是在諷刺人侮辱人。開宴前,院領導對每個教師都做了介紹,介紹李琪時,特意多說了幾句,大家都記住了他是留美哲學博士,是學院的學術骨幹。但洋博士也不能這樣埋汰人,而且看不出是喝醉,也看不出是在開玩笑。馬市長立即站起來反擊說,人各有所長,我們這些幹部可能理論知識欠缺一些,但實踐經驗完全可以做你的老師,不要以為有了博士文憑,就有了所有的知識,就有了驕傲和諷刺人的資本,其實,古人就說過,一瓶子不響,半瓶子才晃蕩。去年上麵就給我們市派來一個哲學博士掛職市長助理,到任後,麵對現實,他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行,什麼都不懂,都得向基層領導學習,向人民群眾學習。盡管這樣,大家還是一致認為他能力不行,遇事優柔寡斷,沒有主意,他的一些主張,大多不切合實際,實行不通。有次他感慨了對我說,上了二十幾年學,今天才知道真正的學問在哪裏,就在社會這所大學裏。
又一個姓夏的學員可能是喝多了,他在桌子上猛拍一掌,震得杯盤一陣亂響。他憤怒了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憑你剛才說的話,我就覺得你也沒一點理論水平,就是個假博士,洋文憑也是克萊登大學買來的。不信我考考你,你說,和諧社會體現的是什麼哲學思想,新農村建設體現的又是什麼哲學思想。
李琪剛要用薩特的存在理論解釋,又一名王姓學員立即打斷李琪的話,說,你別胡扯那些沒用的,理論上的事誰也說不清,還是說點實際的。我考考你,比如縣裏要修一條公路,有幾個釘子戶就是不搬,路修到這兒斷了。法院判決強行拆除,房子拆了,可幾個老頭老太躺在路上不起來,路沒法修,你是領導,你來了怎麼辦。
李琪說,現在是法製社會,違法了就按法律辦,該拘留就拘留,該判刑就判刑。
胡扯!王姓學員立即喊了說,如果按你說的辦了,婁子就捅大了,上訪鬧事,聚眾打砸,十年你都平息不下來,鬧不好,你的縣衙門都得讓燒掉,你還當什麼官,你坐牢都坐幾回了。那麼最好的辦法是什麼?我當時幾秒鍾就想出來了,我一看這陣勢,立即對公安人員說,老人們辛苦了,別把老人累病了,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趕快動手救人,來,把老人們抬到車上拉到醫院,好好給他們把病治治。等拉到醫院查完身體治完病,路也用推土機推起來了,他們一看也沒辦法了。
大家都笑了。笑聲更助長了王姓學員的興致,他痛打落水狗說,哲學就是對自然對社會的學問,從這點來說,你還是一個小學生,你還得好好跟著我們學。
李琪惱羞成怒,也可能是多喝了幾杯,他立即臉紅脖子粗了說,你說的是什麼東西,竟然把騙人和玩弄權術玩弄陰謀詭計當成本事,簡直不知道什麼是榮什麼是恥。連榮恥都不知道的人,還有臉談什麼哲學,簡直就是一幫文盲加流氓。
太過分了,太沒修養了,所有的人都有點目瞪口呆。院長急忙起身說李琪喝醉了,然後將李琪勸出了門。
李琪雖然憤然走了,但熱鬧和諧的場麵還是被攪了。大家都不再嘻笑吵鬧,氣氛變得異常沉悶和難堪。等匆忙互相敬完酒,宴會便草草結束。
出了酒店的門,車處長要朱雪梅等一下,他有話要說。兩人來到走廊的一個拐角,車處長說,我覺得事情還有點麻煩,你看今天的架勢,有些人的不滿情緒還挺厲害,讓人頂替聽課的事還得重新考慮,萬一讓人告了,讓人家捅到報紙電台,事情可就麻煩大了。其實,我拿到這個文憑,也不一定能起什麼作用,如果被弄出事情,那反作用就大了,受處理被批評事小,這一輩子也就徹底完了。買金元寶買回個定時炸彈,我這買賣就虧損大了。我真的有點後悔,當時也是別人勸說,自己也心血來潮,才報了這個博士班,你看現在怎麼辦?
還真是個問題,萬一讓人捅出去,就是一個大新聞,不僅車處長要倒黴,學校也得受牽連。但想個萬全的辦法,一時恐怕還有點難。
拐角處是個廁所,有個喝多了的剛走到門前就在洗手池邊撒尿。車處長說,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商量一下。
不遠處有個茶樓,車處長看眼表,說,時間還早,咱們到茶樓去坐坐,看有沒有個萬全之策,如果沒有,我就不讀這個班了,不讀沒啥利,但至少是沒啥害。
車處長要打退學鼓,這不好。她早給車處長打過保票,說他的博士包在她的身上。如果他退學,他遇到麻煩,也是她的無能,也對不起那近三百萬的研究課題,而且以後也休想再得到一分錢的研究課題。朱雪梅清楚,無論如何,也要想一個萬全之策。
茶樓倒很安靜,一樓是用沙發圍成的散座,可以打牌打麻將。二樓是包廂,有小包有大包。服務小姐見隻有二位,年齡又不像夫妻,也不像父女,便熱情介紹他倆到二樓,說二樓小包設施高雅,幽靜安全,情調浪漫。車處長看眼朱雪梅,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無聲地跟了服務小姐上樓。
小包真的很小,茶幾也小得像一個條凳,茶幾兩邊各擺一個長沙發。看眼四壁,一下就感覺用意頗多。每麵牆壁上都有畫,而且都是裸體,有男也有女,還有男女抱在一起的。車處長看眼朱雪梅的反應,故意說,感覺像進了妓院,你不會介意吧。
朱雪梅在他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說,管他什麼地方,安靜就好。
朱雪梅要了果汁。看看各種零食都很貴,便隻要了杏幹。車處長接過零點單,說,人家小姐覺得我像個大款,我也是第一次單獨和一個女士來這種地方,我不大方一點,也對不起今天的你我。
車處長一連點了五六份零食,朱雪梅說好了,什麼也不想吃,浪費那麼多幹什麼,車處長才打住。
東西上齊,車處長也有了主意。他說幹脆不用人頂替,平日曠課,雙休日去兩天,問朱雪梅這樣行不行。
車處長進一步解釋說,曠課是工作忙的問題,讓人冒名頂替學習那就是一個道德品質問題。如果曠課不行,那麼這個學位也就不要了。
朱雪梅說,你這樣一說,我倒有個辦法,如果上課的老師點名,我就讓人代你答應一聲,或者幹脆我答應一聲,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清男女,反正老師也不認識學生。如果萬一蒙混不過去,我再想辦法給你說情。學校的一個副校長,還是我的一個親戚。再說,我也是學校的教師,都在一個學校混,去了說說情,我想誰也不會不給誰麵子。
車處長說,主意倒不錯,但也說不定出什麼事。如果遇上像今天這位李琪,他故意找茬,他本來就氣不順,你說怎麼辦。
朱雪梅突然一下倒很自信。朱雪梅說,在學校這麼多年,我就沒遇到辦不妥的事。再說,李琪也要吃飯,也要掙錢。假期各種班的課,都是掙錢的課,願教不願教,都是自願,李琪願意給博士班上課,說明他願意掙這個錢,而且給博士班上課,掙的錢還要比給別的班上課多一些,一個小時要掙一百塊,一天上四個小時的課,就是四百塊錢。一天掙這麼多,他還要幹什麼去。從這點上看,每一個學員,都是他的上帝,都是他的衣食父母。他即使心裏不高興,也不會把上帝怎麼樣。如果他真的不顧一切要刁難誰,那學院也不答應,也不允許他為所欲為,也不能讓他砸了博士班這筆買賣。當然,他也不是不愛錢,今天發卡時,他不但拿了,而且還很高興。
朱雪梅說的確實有道理。原以為很麻煩的事,說簡單也就簡單了。車處長一下很是愉快。剛才說有麻煩就不讀這個博士了,實際上也是說說而已。博士學位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別人,其實都是很重要的東西。不說這博士本身就是榮譽的象征知識的證明,單說往後的升遷,這博士也是一個很硬的硬件,也是一個很重的籌碼。有了這個博士,就有了一個入場的門票,也有了一個登高的台階。比如去年選一批博士到下麵掛職市長助理,沒這個文憑的就劃不到線裏,更別說什麼資格。即使正常提拔,博士也是一個不能不考慮的因素。車處長拍拍朱雪梅的背,高興了說,有你我就放心了,這就讓你多費心了,你不但要操心點名,還要用心記筆記,然後給我複印一份,有作業時幫我做作業,考試時幫我考及格。你的擔子真的不輕,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朱雪梅說,你也不要說謝,要說謝,還不知要誰感謝誰。說實話,能為你做點事,我心裏也很高興,也算是對你有了一點回報。
他知道朱雪梅說的是真話,但對他來說,每年幾個億的項目費從他的手裏過,給誰都是給,給她弄個幾百萬,並不算什麼大事。但對她來說,幾百萬就不是一件小事,她如果再不感謝,那純粹就沒了良心。但車處長還是說,給你弄科研項目,我也不容易,我也擔風險。你不知道,有些大專家提出弄到項目給我百分之二十的回扣,有的甚至更多,我都一口拒絕了,而且是拒腐蝕永不沾。
這些朱雪梅都知道,也能想象得出來。錢對誰都是好東西,更何況搞科研名利雙收。朱雪梅說,所以說你的學位,就包在了我的身上,我保證讓你拿上學位,不出任何差錯。
車處長再次親切了拍拍朱雪梅的背,然後緊盯著看朱雪梅一陣,像想起了什麼,說,我倒忘了,你好像是新婚蜜月,本來應該在家裏纏纏綿綿,卻讓我給攪了,真的很抱歉。
朱雪梅說,什麼新婚蜜月,也就那麼回事。
一男一女在這樣一個窄小曖昧的空間,自然是非同一般。對朱雪梅,車處長早就感覺她是可以上床的那種女人。和一個大學女教師上床,想想也是高雅浪漫刺激的事情。但在朱雪梅沒結婚前,他也隻是想想,想想也不敢真的和她上床。他清楚,像他這樣有權有勢有才能的男人,絕對是稀缺的珍寶,絕對是女人夢中的丈夫。朱雪梅黃花閨女,而且正在尋找丈夫,他如果稍一主動,就會正中她的下懷。這是他最害怕最擔心的事情。如果萬一被她死纏了要嫁,他不僅無法接受,弄不好仕途就會被斷送。對這一點,他時刻都保持著清醒。因為像他這樣的領導幹部,最大的問題不是能不能找到情人,而是怎麼能夠甩掉情人,擺脫上床後的麻煩。需要時上床,不需要時甩掉,想想都不大可能,所以有些人便不得不動了殺機,雇凶殺死情婦,甚至動用爆破專家炸死情人。對那些殺死情人的領導,他一直覺得他們傻得可以,其實事情根本就犯不著殺人,那麼傻的領導也不知是怎麼當的領導。他才不那麼傻,別說殺人,為情人丟官,他都不幹。可現在的情況出現了根本的變化,朱雪梅已經結婚,結了婚的朱雪梅就不會離婚,更不會纏了嫁他害他,和朱雪梅上床,就變成了偷情,而且朱雪梅是有身份的人,也是有文化水平的人,更是要臉麵的人,她絕不會像那些沒水平的女人,把和領導上床看成榮譽,當成炫耀的資本,當成遮風擋雨的大樹,當成終身依賴的銀行。當然,朱雪梅也不是不想嫁他,但她是有理智的,她不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這樣看來,和朱雪梅上床,根本不用擔心有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