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中的雪雁已經嚇得仿佛失魂,胃裏翻江倒海的,如果不是顧忌姑娘在這裏,便要吐出來了。
黛玉卻不害怕,靠在門後凝神聽外麵的戰況。
前世飄蕩在人間的時候,黛玉見過太多戰爭場麵,屍山血海,血流漂杵,殘酷程度比之現在更勝百倍千倍不止。害怕嗎?也許怕過,但是經曆過風刀霜劍、看到過民不聊生,黛玉覺得保持冷靜比其他任何情緒都有助於活下去。
直到感覺有人靠近船艙,黛玉才握緊匕首,冷冷的看著門口。來人氣息沉穩,走路無聲,但是前世在戰場上鍛煉出來的敏銳直覺讓黛玉知道有人來了。因為前世和謝隱十分熟悉,黛玉判斷出前來的人是謝隱,才鬆了一口氣。
謝隱快步闖進船艙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麵:艙內一個原本俏麗的丫鬟嚇得臉色蒼白,卻捂著嘴盡量不讓自己出聲;一個清麗脫俗的姑娘冷靜的盯著門口,眼神銳利得像獵鷹,手裏緊握著匕首,匕首上還帶著血。
地上躺著一個小腹被豁開的男人,內髒和鮮血都流了一艙板。
謝隱在龍禁尉任鎮撫使的時候,偵察、刺殺什麼都做過,見慣或是心狠手辣、或是陰險狡詐各色人等。但是從沒有一個人給過謝隱這樣的震撼。
一個弱不禁風的世宦人家大小姐,手刃一個練家子江湖人。若非親眼所見,見多識廣如謝隱都難以相信這樣的事竟然是真的。
謝隱隻看了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峨眉刺在屍體的喉嚨上一刺,那屍首頓時喉嚨洞開,又對黛玉道:“林姑娘,把匕首給我。”
黛玉也不問做什麼,將匕首遞給謝隱,謝隱揭過去又在屍體上劃了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傷口,這些傷口全無章法,仿佛一個完全不會功夫的人瘋狂之後無意識的亂砍亂刺的。
黛玉隻瞧了一眼,便知道這些傷口是掩蓋張黑牛真正的死因的,對謝隱道:“多謝謝先生了。”
謝隱點了點頭,道:“我會吩咐船工送水過來,姑娘收拾收拾,準備下船吧。”
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水上械鬥持續時間並不長,黛玉一行修整好,過了江,黛玉便和謝隱商量:“謝先生,我們先去報官。”
這簡單的一句話,讓謝隱對黛玉的智慧有了新的認識。
人家林姑娘不但冷靜果斷敢下手,還具有大智慧,知道怎麼破局。就算黛玉不提,謝隱也打算建議黛玉報官的,沒想到人家姑娘先說了。看來智慧跟年齡著實沒什麼關係。
謝隱曾經調查過多少位高權重的人,見識過多少大奸大惡之人,叫謝隱說,那些所謂的老狐狸,許多都比不上眼前這姑娘。多智近妖,大約說的就是林姑娘這樣的人。
“好。”謝隱說:“這裏離蘇州府衙不遠,姑娘就親自去報官,我會安排管家隨姑娘同去,我不大方便出麵。不過姑娘放心,我會在附近護著姑娘的安全。”
對謝隱的能力,黛玉再清楚不過了,黛玉相信謝隱的安排。“如此有勞謝先生了。”黛玉說。謝隱點了點頭,自去安排。
蘇州知府名叫餘康德。這位知府大人今天晨起就覺得眼皮狂跳,一直心中發毛,直到揚州巡鹽禦史家的千金前來報案了。
現在因為龍禁尉和刑部分別南下調查私鹽案的事,整個江南風聲鶴唳,餘康德最近也格外關注各方消息。
在黛玉一行入城前,長江上發生嚴重劫案的事就傳入了府衙,彼時餘康德還恨不得念佛祈求這隻是一樁單純的劫案,和私鹽案沒什麼關係。沒隔多久,揚州巡鹽禦史的千金就親自來報案了。
這要是餘康德還相信隻是一樁普通劫案,他也候不到江南一州州府這樣的肥缺。所以聽說巡鹽禦史之女林姑娘報官,餘康德心理直打鼓。
這當口林如海讓一個十二三歲的丫頭片子到處跑是什麼意思?這就不是劫案的事啊,這是逼江南官場重新站隊呢。連蘭台寺大夫兼巡鹽禦史的家眷都要被殺人滅口了,江南的大小官員還不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頭上有幾個腦袋。
早就投靠了甄應嘉一係的便不說了,那些個之前搖擺不定了再不有個決斷,就不怕被逐個擊破嗎?
而這搖擺不定的部分官員中,便有餘康德。
本來,餘康德也是甄應嘉的拉攏對象之一,畢竟富甲天下的蘇州,甄家還有許多生意在這裏。籠絡了一州知府,行事要方便得多。
但是也正因為江南富庶,錢糧人才什麼都不缺,皇家也防備著江南割據一方。因而江南的巡鹽禦史設在揚州,巡撫衙門設在蘇州,便是為了鉗製金陵的勳貴世家和兩江總督。餘康德作為蘇州知府,既不敢得罪金陵的甄家,也不敢完全倒向剛正不阿巡撫黎啟。
這個背景下,整個江南,如果有什麼地方是甄應嘉的勢力比較薄弱的地方,便是揚州和蘇州。揚州現在有林如海自己坐鎮,蘇州正是林家要爭取的地方。
這個時候林家那個丫頭來報官,那是讓自己抓劫匪的嗎?是來逼像自己一樣搖擺不定的官員做最後選擇的。
但是不管怎麼說,餘康德也依舊要問案。
這件案子十分慘烈,卻並不複雜。畢竟青天白日江上械鬥,有許多人證。重要人犯周興旺又被直接綁到了官府,作案過程一切都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