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小說篇(78)(1 / 1)

所以每念完這詩,我就接著問祖父:

“今年咱們的櫻桃樹開花不開花?”

除了念詩之外,還很喜歡吃。***

記得大門洞子東邊那家是養豬的,一個大豬在前邊走,一群小豬跟在後邊。有一天一個小豬掉井了,人們用抬土的筐子把小豬從井吊了上來。吊上來,那小豬早已死了。井口旁邊圍了很多人看熱鬧,祖父和我也在旁邊看熱鬧。

那小豬一被打上來,祖父就說他要那小豬。

祖父把那小豬抱到家裏,用黃泥裹起來,放在灶坑裏燒上了,燒好了給我吃。

我站在炕沿旁邊,那整個的小豬,就擺在我的眼前,祖父把那小豬一撕開,立刻就冒了油,真香,我從來沒有吃過那麼香的東西,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第二次,又有一隻鴨子掉井了,祖父也用黃泥包起來,燒上給我吃了。

在祖父燒的時候,我也幫著忙,幫著祖父攪黃泥,一邊喊著,一邊叫著,好像拉拉隊似的給祖父助興。

鴨子比小豬更好吃,那肉是不怎樣肥的。所以我最喜歡吃鴨子。

我吃,祖父在旁邊看著。祖父不吃。等我吃完了,祖父才吃。他說我的牙齒小,怕我咬不動,先讓我選嫩的吃,我吃剩了的他才吃。

祖父看我每咽下去一口,他就點一下頭。而且高興地說:

“這小東西真饞”,或是“這小東西吃得真快。”

我的手滿是油,隨吃隨在大襟上擦著,祖父看了也並不生氣,隻是說:

“快蘸點鹽吧,快蘸點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會要反胃的……”

說著就捏幾個鹽粒放在我手上拿著的鴨子肉上。我一張嘴又進肚去了。

祖父越稱讚我能吃,我越吃得多。祖父看看不好了,怕我吃多了。讓我停下,我才停下來。我明明白白的是吃不下去了,可是我嘴裏還說著:

“一個鴨子還不夠呢!”

自此吃鴨子的印象非常之深,等了好久,鴨子再不掉到井裏,我看井沿有一群鴨子,我拿秫杆就往井裏邊趕,可是鴨子不進去,圍著井口轉,而呱呱地叫著。我就招呼了在旁邊看熱鬧的小孩子,我說:

“幫我趕哪!”

正在吵吵叫叫的時候,祖父奔到了,祖父說:“你在幹什麼?”

我說:“趕鴨子,鴨子掉井,撈出來好燒吃。”

祖父說:

“不用趕了,爺爺抓個鴨子給你燒著吃。”

我不聽他的話,我還是追在鴨子的後邊跑著。

祖父上前來把我攔住了,抱在懷裏,一麵給我擦著汗一麵說:“跟爺爺回家,抓個鴨子燒上。”

我想:不掉井的鴨子,抓都抓不住,可怎麼能規規矩矩貼起黃泥來讓燒呢?於是我從祖父的身上往下掙紮著,喊著:

“我要掉井的!我要掉井的!”

祖父幾乎抱不住我了。

第四章

一到了夏天,蒿草長沒大人的腰了,長沒我的頭頂了,黃狗進去,連個影也看不見了。

夜裏一刮起風來,蒿草就刷拉刷拉地響著,因為滿院子都是蒿草,所以那響聲就特別大,成群結隊的就響起來了。

下了雨,那蒿草的梢上都冒著煙,雨本來下得不很大,若一看那蒿草,好像那雨下得特別大似的。

下了毛毛雨,那蒿草上就迷漫得朦朦朧朧的,像是已經來了大霧,或者像是要變天了,好像是下了霜的早晨,混混沌沌的,在蒸騰著白煙。

刮風和下雨,這院子是很荒涼的了。就是晴天,多大的太陽照在上空,這院子也一樣是荒涼的。沒有什麼顯眼耀目的裝飾,沒有人工設置過的一點痕跡,什麼都是任其自然,願意東,就東,願意西,就西。若是純然能夠做到這樣,倒也保存了原始的風景。但不對的,這算什麼風景呢?東邊堆著一堆朽木頭,西邊扔著一片亂柴火。左門旁排著一大片舊磚頭,右門邊曬著一片沙泥土。

沙泥土是廚子拿來搭爐灶的,搭好了爐灶,泥土就扔在門邊了。若問他還有什麼用處嗎,我想他也不知道,不過忘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