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夜深春淺,看浮光掠影。煙鎖城門霧鎖樓。
墨濃梅淡,挽碎萍沉香。千帆過盡花滿頭。
來到故宮西北角,北海邊,穿過景山前街,聞聲鑽入整條街上唯一一個胡同,探進一扇貼著對聯兒的門,便置身於老北京的四合院兒。這裏就是“大石作胡同18號”——北京慧靈殘障服務機構。
這裏正上演精彩的三句半——“我愛慧靈”。蘇驀然看著葉然、王集一、胡波、冷靜一四個可愛的大男孩在台上表演,他們臉上綻放出花一般的笑容。台下坐著前來“胡同遊”的美國家庭旅遊團,每個家庭都收養了一個孤兒,大多是很小的時候從中國抱走的,如今七八歲回到“娘家”,已是滿口英語,中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洋爸爸洋媽媽帶著中國娃編中國結、抖空竹、扭秧歌,在“三原色”工作室裏畫畫,和學員合影留念,臨走還揣著在慧靈買的賀卡、畫兒和小手工。
驀然一走進三原色裏屋那間手工製作坊,小虹便抬起頭問他的名字,笑得開心極了。單薄的身子,瘦削的臉蛋,對人很熱情,還說要把她正在穿的手鏈送給他。她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女孩。她家離慧靈有十幾站路,每次都是她一個人來來去去。她身上的黑底白花連衣裙是姨送給她的,肩上背著小皮包,還真有上班族的風範,她笑著說裏麵裝的都是吃的。中午吃完涼麵後,她還幫著洗碗。
四合院兒裏已來了許多學員。阿姨一看見驀然又伸出手和他握手,說“你好”。每個人都很友好地看看他,點頭問好。
“你是來做義工的嗎?”一回頭隻見一個女孩問。驀然笑著搖搖頭。她叫趙菁,是北京城市學院社工專業的,通過學校知道慧靈,和兩個同學一起來做義工,算是暑期實習,現在已經是第三個星期了。
從門口進來一個拄著拐杖的男孩,雙腿有些萎縮。“他是天津福利院的,頭腦是正常的。現在在北京上學,一般星期一到星期三來這裏。”趙菁說,又指著走過的一個小男孩說:“他也是天津福利院過來的,隻有十四歲,是最小的。”
“他叫馬動,最近他的畫兒賣得最好!”旁邊一個女孩補充道。
早上八點半,一聲令下,全體學員頓時按高矮站成一排,前麵站著兩個男的拿著名單點名。隨後便“1234……”報數。最後一個男孩自己報完16又17、18喊了兩聲,不知指著誰。驀然四處望了望,也沒見著什麼別人。
“1212……”報完數後,他們便開始在院兒裏做起遊戲。數一的圍成一圈兒,數二的圍成圈兒套在裏麵。外圈兒缺了口,驀然和幾個義工也加入了。大家拉起手圍成圈兒,閉上眼。朱媽在裏圈兒,不知在誰的耳朵邊悄悄說了一句。睜開眼後,他們便相互問:“你是大包包嗎?你是大包包嗎?”
驀然從沒玩過,隻是傻笑。左邊的金地轉過頭靦腆地問他:“你是大包包嗎?”驀然笑著說:“不是,你是大包包嗎?”金地更是害羞地低下頭。在東邊的屋子裏看見過好幾幅金地的畫兒,很有自己的思想。上次見到他時,他身上的體恤背後就印著自己的畫兒。
大包包找出來了,也不知是怎麼找出來的。大家讓大包包表演節目。胖胖的大包包武起醉拳來,越舞越帶勁兒,又是踢樹,又是在地上打滾,還真有那麼股醉意。
“西西怎麼跑這兒來了?”慧靈創始人孟姐突然說道。幾個義工和員工圍在一個白淨的小女孩身邊。趙菁告訴驀然,西西是陽光組的,就在地安門油漆作胡同,她有自閉症,不和任何人說話。西西手裏攥著一把撲克,表情變化無常,她似乎在和人說話打牌,不過那隻是她頭腦裏的幻覺。你永遠無法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麼。西西家離這兒近,父母就懶得送到油漆作那麼遠,幹脆往這兒一丟。過了一會兒,陽光組的老師過來把西西接走了。
遊戲結束後,學員便進了“三原色”,分成兩組,一組在外麵的畫室,一組在裏麵的手工室。每個星期一大家都要坐在一起,說說自己周六周日做了什麼,老師再帶著學員回顧上一周學了什麼。這些都由學員自己用筆記下來,然後自己安排這一周想做的事。每張表格老師都保管好,放入每個人的文件夾裏,定期和家長溝通交流。每個人還有自己的畫夾,老師把值得保留的作品收藏起來,日後他們可以翻看自己的畫。特別優秀的還做成明信片義賣。
吳老師又拿出好多本相冊給驀然看,裏麵記錄了從2000年至今慧靈發生的一點一滴。學員們在音樂舞蹈老師的健身中心進行調理訓練;參觀平穀“花王”王百萬的花田;去年七月二十五日譚桂英老師在慧靈“三原色”舉行的婚禮;去年秋,“三原色”送走了學員武冰,冬天,老師又帶著“娘家人兒”到延慶探望出嫁的武冰……每次出遊、過年包餃子等等,生活瑣事到終生大事統統包攏在大大小小的影集裏,小小的相片絕不放過每一個精彩鏡頭。
吳老師把好一點的相片鑲上鏡框掛在牆上,她對驀然說:“我特別喜歡給孩子們照相,他們也特愛照!”今年春天,他們去了金海湖,鏡頭裏,看見他們天真的笑容,知道他們是真的很開心。
學員們圍在桌子邊自己訂本周的菜譜。吳老師領驀然走到一麵牆跟前,牆上貼著“兄弟連”、“團結就是力量”、“永遠和義工在一起”等用紙裁剪的幾個字,學員的名字分成三小組貼在牆上,都是學員自願搭配的,每組的義工也是他們自己選的。李海燕是香港義工,她學的是社工,這次來北京在王府井工美大樓實習,平時沒事時就來慧靈當義工。每個學員的名字上麵都貼著個笑臉,頭上還戴著不同的帽子。
吳老師說:“每天他們來了以後就會把自己的“臉”貼上去,如果高興就貼笑臉,要是不高興,或是不想別人煩他,就貼哭臉。”吳老師把笑臉掀起來,反麵畫著一張生氣的臉,“他們什麼時候不開心隨時都可以把臉反過來貼,同一組的組員看見了就會過去問他為什麼不高興啊,去安慰他。”
一周菜譜達成一致後,一個學員拿著粉筆抄在四合院兒一進門的一塊黑板上。每天吃什麼都不一樣,而且是根據他們自己的口味選擇食物,應該算是很民主的吧。“三原色”作坊裏,趙菁和幾個學員圍在一張小桌旁,每個人挑出袋子裏自己喜歡的動物,用水彩筆畫起來。掛著的一塊小黑板上寫著上午的活動是畫畫,下午他們便要出門學雷鋒了。
兩個義工在設計調查問卷和小組安排。“這次在這兒實習完以後還會來嗎?”驀然問她倆。
“可能不會了。暑期結束要上課了,我們學校在昌平,離這兒很遠,過來不太方便。”錢楊說。
“我是大二的,要工作了,以後也不會有時間來了。”王茜說。
“那你以後準備在哪工作呢?”驀然問。
“最好的去處是街道居委會,屬於政府部門,公務員的待遇比較好,當然要是好一點的街區,那些犄角旮旯的鬼地方就要差些了。”王茜尷尬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