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泉看見驀然手裏的照相機就拉著和他合影,照了幾張不夠,還要照。驀然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拉著驀然說再給他照一張。“外國旅行團特愛給袁泉照相、與他合影,他總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寫字,不太愛說話。”王茜說。
金地突然唱著歌從“三原色”裏跑出來,回頭看時,他已從院子這頭跑到那頭。“今天金地好像特別興奮嘛!每個星期一大家都特興奮。”錢楊說。
“是不是周六周日呆在家悶得啊?”驀然問。
“嗯,他們都特願意來慧靈。”王茜道,“自從上次聽了一遍小燕子後,金地就特愛唱。前幾天我們去樂聖唱歌,他就唱了小燕子。”一會兒,金地又從這頭飛奔進“三原色”裏,速度之快,總瞅不見他人。隻聽“三原色”裏傳出金地的歌聲。
“金地特神,你告訴他你要去哪兒,他就能報出你坐哪趟車去,他對公交線路特熟!那報站他學得特像,就連前麵的嘀嘀嘀的音樂都能給你學出來。他有些自閉,他平時沒事兒就坐公車滿北京轉,不過什麼7打頭的你別問他,他不知道。”王茜說。
“為什麼?”
“月票無效。家裏不可能給他太多錢,就隻能坐月票車。”
“胡波,幹嗎呢?”王茜問。進來一個穿白體恤的男的,他說找點什麼東西。
“他是這裏的員工吧!”驀然說。
“他是這裏的組長。”王茜說。
“那是工作人員嗎?”
“不是,他是學員。那個是葉然,也是學員,早上就是他和胡波點名的。”王茜一字一句說得很清晰,驀然聽得愣住了,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難道剛才在對麵的屋裏給我倒水的也是學員了?我還以為是員工呢!”
在這裏,有時真的分不清誰是學員,誰是員工,大家像一家人一樣在一起吃飯,遊戲,不分彼此。
走出大石作胡同,驀然腦子裏一直思索一個問題:為什麼這裏叫大石作?還有附近的油漆作,為什麼都以建築材料取名?後來聽附近的居民說,明清時期,皇帝為了方便,就讓建築工人住在故宮附近,大石作住的都是石匠,油漆作住的自然是油漆匠。
如今,故宮尤在,而附近的居民卻換了一茬又一茬。故去的皇帝們怎麼也想不到,大石作裏,慧靈“三原色”的學員們靠著自己的手工勞動掙錢,油漆作的一個四合院裏,方莊的小區裏,孩子們在家庭媽媽的照顧下,過著幸福的生活。
早上起來,夏媽和普通的媽媽一樣,會去菜場買菜,回到家裏,打掃打掃房間,做些家務。夏媽的兒子張夏因為腦癱,從小生活不能自理,三四歲時送到社區孤殘兒托兒所,簡陋的房子裏,三個老奶奶輪班帶五六個孩子。七八歲時,張夏去了福利院,三年後就回家了。夏媽說那兒很殘忍,環境設施雖然很好,但是老師對那兒的孩子很不負責,不讓他們吃飽,也不教他們讀書,整天就呆在屋子裏,遇到有人來參觀,才給他們換上新衣服,人一走就從他們身上扒下來。隻有張夏不是孤兒,他不肯脫,老師也就讓他穿著。張夏的姥姥姥爺和夏媽經常去看張夏,每次都帶很多好吃的,那兒的孩子一看見吃的就搶,張夏一次就能吃五六根香蕉。張夏的姥姥是醫生,一次張夏回到家,她一看就發現張夏的腿折斷了,到醫院檢查說是骨折。原來是福利院的老師給張夏換尿布時不小心折斷的。
此後,夏媽請了長假,一個人在家照顧張夏,她想把孩子送到當地的培智學校上學,可是學校說張夏生活不能自理,堅決不收。夏媽說自己可以陪伴孩子一起上課,照顧他的一切,隻要學校肯收下他。最終,張夏受教育的權利還是被剝奪了。
2001年春,夏媽來到慧靈,住在方莊一個小區單元的一層——慧靈租的一套兩室一廳,房間重新裝修後,充滿家的溫馨。下午四點半以後,會有五個孩子從方莊日間活動中心過來,夏媽負責照顧他們吃晚飯,洗澡,帶他們出去散散步,直到睡覺。第二天早上做一頓早飯就送他們去日間活動中心。夏媽很感謝慧靈,她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隻有過年過節才回張夏的姥姥家。作為一個家庭媽媽,她喜歡照顧這些智障孩子,她對他們悉心照料,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
走進方莊小區裏的日間活動中心,也是家庭式的裝修。一個白淨秀氣的小姑娘向蘇驀然招了招手,她叫白潔,有著純潔燦爛的笑容。白潔的母親告訴驀然,白潔是重度智障,不會說話。2002年底來到慧靈,由於家庭經濟原因,又退了學。考慮到白潔的情況,慧靈減免了白潔的費用,2003年底,白潔又回到慧靈方莊的家。白潔母親說:“白潔雖不會說話,但她能表達自己的感情,每次都指著慧靈,她特別喜歡來這兒。”
白潔的母親每個星期一都會來方莊慧靈當義工,和這兒的十來個孩子一起上課、外出活動。一聽說驀然是媒體記者,白潔的母親立刻表現得十分熱情,說很歡迎他來,希望他多多報道一下慧靈。她說:“像慧靈這樣的社區化服務真的很好,要是沒有慧靈,我不知道白潔能夠去哪兒,是慧靈提供了這樣一個家庭的環境,讓這些智障人士在這裏學習生活。你一定要多宣傳宣傳慧靈,他們真的是很盡力地在照顧這些智障人士!”
“最近剛來了一個老師,他剛畢業就來到慧靈,這個小夥子真的很不容易,做出了很大的犧牲!你見過那個老師嗎?”白潔的母親很激動地對驀然說。話剛說完,一個小夥子推門進來。“啊,他就是我說的尹老師!他真的很不容易,為了這些孩子。他對孩子特好,特有愛心!”白潔的母親介紹道。尹老師剛一進來就被兩個學員緊緊摟著抱著。“他們都特喜歡尹老師,下午的英語沙龍就是尹老師教!”白潔的母親說,她笑得很開心。
驀然和尹老師帶著幾個學員到了夏媽家。尹老師問驀然:“你們見過方芳嗎?她在隔壁屋裏,是方爹的女兒。方爹多才多藝,二人轉、扭秧歌、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在慧靈‘三原色’教學員快板啦唱歌什麼的。他說,‘別人總談論自家的孩子考上什麼大學在哪裏工作,可是我永遠等不到這一天了。’像他們這樣的家長真的不容易。”
尹老師是哈爾濱師範大學特教專業,今年剛畢業,他家裏十分困難,學費欠了一萬多,家裏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妹妹考上了醫科大,弟弟今年高考,報考了軍校。他來慧靈前在一個培智學校實習,呆了沒多長時間就離開了,受不了那裏的虛偽。他說:“這些機構名為非營利,實則營利,根本不考慮怎麼把錢花在那些孩子們身上,我的很多同學不到兩星期也走了。”現在他的幾個在北京的同學都在一些比較好的機構工作,待遇都不錯,而他為了這些智障人士留在慧靈。
他心裏也很矛盾,一方麵,他自己要還學費,妹妹弟弟也都欠學費,自己需要找一份待遇比較優厚的工作,另一方麵,出於自己的愛心,他又不能割舍這些相處了一段日子很有感情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