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晚瞞著出門的人,不止清秋,還有個王玉芬。清秋的車子走到半路上的時候,玉芬坐了家裏另一部汽車,由外麵回家的時候,在一條胡同口上,兩個相遇了。清秋心裏一麵念著母親的病,一麵又在惦念著怕在金家露出了馬腳,心裏七上八下,隻低了頭計劃著,哪有工夫管旁的閑事。玉芬由外麵回家,心裏卻是坦然的,坐在車子裏隻管向外亂看。這胡同出口的地方,雙方汽車相遇,彼此都開慢了許多。在這個當兒,玉芬向外看得清楚,對方開來的這一輛藍色林肯牌汽車,正是自己家裏的車子,再一看車子裏坐的不是男客,卻是女性,更是可注意的了。玉芬猜想中,以為家裏有女子坐這汽車出來,不過是道之姊妹,及至仔細一看,卻是清秋,這真是一樁意料所不及的事了。恰是清秋低著頭的,又好象是躲開人家窺視她似的,這讓玉芬更加注意了。她這樣跑出來,決不會得燕西同意的。別的事我不能說,至少的成分,是跑回娘家去,商量分家的事。看她不出,她倒是先下手為強了。我回去得查一查這件事,看看這分家的意思,是誰先有意?這樣一味的沉思,汽車不覺到了家門口。自己下車走進大門,門房站在一邊,玉芬便問道:“七少奶奶剛才坐車出去,你們知道嗎?”門房看她那樣切實的說著,不敢說是沒有出去,隻得隨便用鼻子哼了一聲,答應是不錯的樣子。玉芬一聽這話,站著偏了頭問道:“大概她回娘家去了吧?誰叫人開這輛好汽車走的?這件事若是讓七爺知道了,我看你們是吃不了兜著走呢。”門房道:“不是七爺自己跑出來分付開這輛車,我們也是不敢開的。”玉芬臉一沉道:“這要是七爺對你說的,那就好。”說畢,挺著胸脯趕快地就向裏邊去。
鵬振在屋裏軟榻上躺著,一聽到的得的得一路皮鞋聲,就知道是玉芬回來了。他自己跑出屋來,擰著了屋簷下的電燈,等玉芬進去。玉芬笑著和他點了一點頭道:“勞駕。”玉芬進了屋子,鵬振跟了進來。鵬振隨手將房門向後掩著,就輕輕地對玉芬道:“密斯白對於這件事,態度怎麼樣?總是出於讚成的一方麵吧?”玉芬皺了皺眉道:“無論什麼事,總是不宜對你商量的。若是對你說了,你總是不能保守秘密的。我去商量了,有沒有結果,我自然會對你說,何必掛在口頭?若是讓別人聽去了,你看夠有多麼大麻煩?”鵬振道:“我哪知道你總會對我說呢,我是個性急的人,心裏有了事,非急於解決不可。”玉芬向他連連搖著手,又擺著頭道:“不要說,不要說,我全明白了。”說畢,向椅子上一坐,左腿架在右腿上,兩手十指交叉,將左腿膝蓋一抱,昂著頭,卻長歎兩口氣。鵬振心裏倒是一嚇,這是什麼事得罪了她?要她發出這種牢騷來。剛才問了她一句,已經大大地碰了一番釘子。若要再問,正是向人家找釘子碰,恐怕非惹得夫人真動氣不可,還是不說的好。於是將兩手插在西服褲子袋裏,半側著身子,望了玉芬,隻管出神。玉芬道:“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做出那怪樣子來,我老實告訴你,我們所作的事,是德不孤了。”鵬振搶著問道:“真有這樣的事嗎?這真怪了!誰?誰?”玉芬於是將在胡同口上碰到了清秋的事,對鵬振說了一番。因道:“你想,她這樣更深夜靜溜了出去,又是燕西同意的,不是有重要的事,何至於此?冷家是有名的窮親戚,趁火打劫的,還不趁我們家裏喪亂的時候,拚命地向家裏搬嗎?我倒要去探探老七的口氣,看他說些什麼?”鵬振連忙搖著手道:“這可使不得,誰都是個麵子。你若把人家的紙老虎戳穿了,不但難為情,而且他以為我們有心破壞他的秘密,還要恨我們呢。”玉芬笑道:“你以為我真是傻瓜嗎?我不過試試你的見解怎樣罷了。不過他們也走上這條路了,我們可別再含糊,回頭我多出了主意,你又說是女權提高,我可沒有辦法。”鵬振笑道:“我幾時又說過這種話呢?我沒有你給我搖鵝毛扇子,我還真不行呢。”說時,比齊兩袖,向玉芬深深地一揖,然後又走進一步。玉芬一掉臉道:“你可別患那舊毛病,你可知道你在服中?我雖不懂什麼叫古禮今禮,可也知道什麼叫王道不外乎人情。”鵬振臉一紅道:“我又患什麼舊毛病?不過說一句實心眼的話罷了。”玉芬也不計較,自到後房去,換了一件舊衣服,一雙蒙白布的鞋,出了房間,卻向佩芳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