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傷痕不平恨不平2(1 / 1)

華夏書庫我老婆小娣子一見我這副樣子,抱著我大哭了一通。

我的左眼後來就看不清楚了,過了幾個月就瞎了。日本兵踢了我一腳,害得我成了“獨眼龍”,還經常流眼淚。

我眼睛看不清楚了,心裏是清楚的。我的苦,我的恨,我對誰講?對誰都不講,我記在心裏。

[他叫馬金義,七十九歲。白稀疏,兩眼迷蒙。左眼白茫茫的似汪洋一片。他失去了一顆亮晶晶的黑寶石。

他孤身一人,無兒無女。相依為命的妻子在三十多年前就病死了。他是醃臘加工廠的退休工人,住在充滿香味、鹹味和臭味的賣醃肉、板鴨、皮蛋和鹵菜的工廠門市部樓上,是集體宿舍。他是老工人,用纖維板隔了七八平方米,雜七雜八地堆放了他這一輩子所喜歡的東西。

我去采訪的那天正是中秋,他一個人端著鋁飯盒扒著幹飯,不時喝一口玻璃杯中的茶水。一邊說,一邊抬起那蒙上了一層白霧的眼睛看看我。他不停地眨巴著雙眼,似乎想撕開這層霧幕。

很遺憾。他的眼裏,太陽不是圓的,月亮不是金的。他失去了一半的光明。]他失去了三個腳趾不會跑,也不會跳聽我奶奶和母親說,日本兵到南京時,我家逃難到江北九裏埂。臘月二十一,母親生下了我。過了十多天,日本兵到九裏埂去掃蕩。村裏人都跑了,我們家的人也急急忙忙跑了。隻有我一個人睡在竹編的搖籃裏。天快黑了,日本兵不敢進屋,在門口朝裏邊打了兩槍,一槍打在我的左腳上,打掉了三個腳趾頭。

我哭了。奶奶沒有跑遠,她聽見我的哭聲,邁著小腳跌跌撞撞地跑回來。門口還有日本兵。奶奶立即下跪,向日本兵求。日本兵打了我奶奶兩個耳光!奶奶把我抱起來,打開小被包一看,腳上全是血,像小蔥頭一樣的腳趾打爛了。當時兵荒馬亂,我媽不想要我了,說把我扔到江裏算了。奶奶說:“他是來投生的,不是來投死的。”結果把我留下了。但我的腳從此殘疾了,因為失去了三個腳趾,我從小不能跑,不能跳,兩隻腳一隻大一隻小![他叫周文斌。長方臉上有一對神采飛揚的大眼睛。中等個,白淨臉,看不出有五十歲的年紀。

我見到他的那天恰好是星期日,一家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正要出去遊覽。周文斌談了他的殘疾的原因後,應我的要求,脫下鞋襪,露出了那隻畸形了的左腳:大腳趾以下的三個腳趾都沒有了,它們像幹癟了的紅棗萎縮成了肉瘤子一樣的東西。穿襪子時,他要把襪頭往裏折一截才能穿鞋子。鞋子右腳大,左腳小。

采訪結束了,妻子和女兒們在巷口喊他快走。他隻能一步一步地走。他想奔跑,他想跳躍,可他的左腳不聽大腦神經的指揮。他不會跑,也不會跳,一輩子都這樣子!]魔鬼賜給他一條僵硬的手臂你騎車來的?這麼遠的路。這裏叫南北中村,那時有二十戶人家,房子全給日本人燒了,死的死,散的散,老住戶現在不到十家了。

我家跑反跑到沙洲圩的青石埂,躲在當地一家地主的草房裏。日本兵槍打了一天一夜,在我們東邊的毛公渡,子彈呼呼地叫,像過年放炮仗。

我們三天沒有吃飯了,母親出去給我們買東西吃。地主不讓我們住了,說:“日本兵要來放火了,快走!”父親和爺爺回家背糧食去了,哥哥拉著我蹲在塘埂子旁邊,頭上頂一塊破的蘆葦席子。

母親回來了,她說:“要死了,怎麼趴在外麵,快回去!”她一手一個拉著我和哥哥。進地主家的門還差兩步,“叭”的一聲,我手上一麻,叫了一聲“媽啊”就倒下了。媽媽也叫了一聲,坐在地上了。

那年我四歲,子彈從我的左臂拐彎的地方穿進又穿出,又鑽進母親的大腿。我的手臂和母親的大腿上全是血。我疼得直哭,哭得昏過去了。

過了兩三天我才醒來,那時哪裏去找醫生?父母親隻好用破衣服給我包了包,又用一根繩子在脖子上和手臂上吊著。傷口先是又紅又腫,後來爛了,老流膿,父親天天給我擠,粘粘的,黃黃的,擠起來鑽心痛,我咬緊牙關。越擠洞越大,收不了口子,爛了,後來生了蛆,一條一條的白蟲子在傷口裏麵爬,我疼死了,爛了一年多,爛了個大洞!我小小年紀就吃了大苦頭!後來安定一些了,父親背我到長樂路醫院,老醫生講:“來遲了,不然骨頭可以接起來,現在沒有辦法了。”這一槍打碎了我手臂裏的骨頭。醫生把碎骨頭夾出來,又塞上藥,才慢慢地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