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內侍眼神一亮,笑嘻嘻地接過,珍愛地摸來摸去。
內侍拉他坐好,“你說這尉夫人是怎麼想的?難不成是嫌命長,不然怎麼專門找死?”
小內侍也是恨得嘴裏呲牙花,“我們宮裏的掌事說尉家是農戶出身,五年前那宗事兒,如今的尉家大人殺了一個叛將,有了軍功,這才封了五品的驃騎。”
可惜飛上枝頭的麻雀成不了鳳凰,骨子裏還是輕賤,一副潑皮樣。
早前聽了她家女兒摔了腿,心裏不知道怎麼想的,料是想在宮裏厲害地方鬧一鬧,落個好處吧。
議論了這一宗,兩個內監齊齊嗤笑出聲。
送小內侍走前,他道:“我聽內宮裏的同鄉說了,今日下晌未時一刻,新封的如妃娘娘要打門前過,去寶佛廟裏呢,你仔細著些,別叫那位夫人衝撞了。”
小內侍同他對視一眼,恭敬地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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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琅閣
一番見禮廝見,陸霜雲情緒複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說不來是怨還是敬,又還是思念,上一世自己被人利用,陸家迫不得已走上太子黨,最後被皇帝以結黨的罪名,判了滿門抄斬。
那時她因為身在內宮,連安葬父母,磕個孝順頭都做不到,整夜發夢盜汗,一直到一月才好些。
這一世的自己依舊無法逆轉地入了宮,還是成了太子的寵妾,隻想做個清臣的父親,不知是何想法。
陸母看著上首的女子如今滿頭珠翠,一身氣度,眼神沉靜銳利,同樣,不知該說些什麼。
記憶中的女兒總是不敢與人對視,說話跟個蚊子哼哼似的,雖然教地規矩多,卻總是沒有那份大家子氣。
她有時候心疼孩子,有時候又覺得這個孩子怎麼這麼沒用,扶不上牆。可如今看到女兒如願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又心酸心疼。
說來,都是她這個做娘的造孽呀!
她是喜歡莊家的那個孩子的。
懂事理規矩,前程錦繡,最關鍵的是不像她的丈夫一樣死板固執,是個知冷熱的心腸。
當年她嫁的是個窮書生,苦了半輩子,才過上官家夫人的好日子。
她不想叫女兒受這樣的苦,拚著臉麵,非要一個官身,才肯答允親事。
可錯堪命運,一朝夢醒,自內宮的旨意已經傳到陸家。
再把心腸悔地挖出來,也無濟於事。
幾日前杏榜一出,莊家的孩子做了探花。
聽得消息後,她在屋中枯坐了半宿。
丈夫怨她,怪她勢利眼,怪她誤了女兒前程,更是拉地陸家下了是非場。
她也怨自己,梁上有白練,她險些一凳子,吊死了事。
又想起讓自己進宮的事情,這才作罷。
不知何時已經是淌出了眼淚,陸母急忙擦拭,生怕叫人看去,“這是來時風沙迷了眼睛。”
陸霜雲示意秋露,等屋中隻剩她們母女,她像在家中時一樣,湊在母親膝前,悄聲問道:“父親責怪您了吧?”
陸母憐愛地摸摸女兒的細發,搖搖頭,想起她看不見,又開口:“沒有。他不曾說什麼。”
陸霜雲嗤了一下,跟在閨中時候被父親責罵後一樣,手指下意識地摳著母親鞋麵的繡樣,“母親,我看見你哭了。”
這一句話後,陸母再忍不住,抱著她嗚嗚哭泣,“是為娘的錯,是為娘的該死,誤了你終身”
屋中有婦人哭聲傳了好久。
陸霜雲任由她哭出聲,知道母親這是憋悶了許久,權當做是發泄吧。
發泄了,有了理智,才好說話。
她遞了一杯茶水過去,看她接下喝了,平靜道:“母親,我已然是東宮良娣,這輩子都離不了天家婦的名號。”
陸母看向女兒,瞧著她麵上一點鮮活氣都不見,跟個假麵人似的,叫人害怕。
她已然回到上首,手中拿著《女訓》,說得話卻驚天動地,大逆不道,“母親,父親總是教我忍耐。可我如今不想忍了。從前是忍,後來是爭。人的命不是忍來的,是爭來的,您說,對嗎?”
陸夫人怔怔地點頭。
陸霜雲道:“父親以儒家訓傳家,迂腐又可笑。柔順一詞常常用作誇讚女子,這是為何?難不成我們都是被馴化的家畜嘛?”
這是在教她反自己的丈夫嘛?
陸夫人陷入茫然。
“我不願做溫馴的寵物,我要當人,要去爭、去搶、去奪。”她眼神逐漸銳利,“既然天下不容女子去爭,那我便馴化男人,去幫我奪我要的權、利、位。”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凶戾,直直同陸母對視,黑亮的眼神帶著不可小視和反駁的氣勢,“母親,我希望你也能做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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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茗煙閣
尉夫人叉著腰來來回回將屋子打量了好幾遭,手裏摸金碰銀的,一臉羨慕,“乖乖女兒呀,真是了不得了。這要是回了咱們東頭村,說著這宮裏的景象,豈不是得嚇死那些人?”
內殿中宮人們因為她一口的土方言,俱低頭捂著嘴發笑。
再遲鈍也知道這是在笑話自己,尉夫人揮揮帕子,將宮女們齊齊趕出去,“去去去,我們母女說話,你們楞個外人在做啥?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