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丁謂被罷相之後,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留在京城裏,沒去河南府報到。一線生機就在此出現——那份由他起草的執政大臣兼東宮太子的職銜名單。它仍然有效,畢竟皇帝的病和太子的監國都是現實狀況。
趙恒把他找進宮去,問他名單到底還有沒有疏漏,並且話題自然而然地就轉到了那天的爭吵上。丁謂很委屈,他請皇帝回憶一下,那天他是逃出政事堂,到長春殿來避難的,可萬沒想到李迪居然不顧君前失禮,更不管陛下正在病中,來了個跟蹤追擊,簡直是殘忍加暴力,其行徑讓人發指。而且您都看到了,臣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過嘴……
讓一個心腦疾病患者回憶,高,實在是高。估計趙恒能想起的,隻有印象最深刻強烈的那部分圖像,即李迪口吐蓮花,四麵噴射火焰,長春殿內外無一幸免的壯觀景象。唉,丁愛卿,也難為你啊。趙恒點頭感歎,同是正在難受人,來,賜座。
事情就從這個簡單體貼的小命令開始質變。當小內侍搬來座位時,丁謂和緩但堅決地說了一句:“陛下己有旨,複臣平章事。”皇上已經下令讓我再當宰相了!你們看好,這個是圓墩,是給一般官員坐的,我要的是宰相的專座——木杌子!
當麵撒謊,可皇帝沒有追究,內侍也沒敢拆穿,這看似丁謂在冒險,他欺負趙恒神智不清,而且賭了一把一般的小太監不敢多嘴多舌。但是細想,就可以看到丁大人的計算既準且狠,是膽子,但更是智慧。
趙恒的昏病在寇準下台時就很清楚了,時昏時醒,就算被趙恒當麵抓住,也可以推脫說前一瞬間您的確是那麼說的,您有病,您不知道?這樣絕對不會有死罪;關於內侍們,就更簡單了。剛剛殺了一個周懷政,丁謂這時就是太監們的噩夢,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不開眼的敢到他麵前找死。
何況還有劉皇後隱藏在幕後,不怕丁謂也怕劉娥。
所以穩穩地坐在了木杌子上的丁謂在下一瞬間就敢做出更大膽的事,他起身告辭,馬上就重回政事堂上班。並且隨後就有太監出宮宣布,詔令丁謂重回東府,位居首相!
瞞天過海,當初寇準就是因為趙恒的昏病,才被當成政變的主謀趕出京城。可同樣的病,在丁謂的眼裏就是機遇,他居然毫發無傷,重新上崗。
很兒戲?那麼看李迪,就在這前後,他一樣得到了單獨麵對皇帝的機會。但他走進去時是鄆州知州,出來時還是大宋朝的前宰相,政事堂與他無緣了。
究其原因,他和寇準都差了一個人,劉娥。寇準是要廢掉她(至少周懷政是要這樣),而李迪也差不多。不久前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一天趙恒突然發火:“昨天夜裏皇後把人都叫走了,隻留下朕孤零零一個人!”
病人單獨過夜,這是平民百姓都不能容忍的淒涼事,但大臣們都敢怒不敢言,人人都清楚,劉娥當時就隱身在皇帝身後的屏風裏。但李迪站了出來:“陛下,果有此事,為何不依法處置?!”
多正義,但又多悲哀,他話剛出口,趙恒就神思恍惚地接著說:“沒、有、這、回、事……”寇準和他的朋友們都一個命啊,都是這樣被趙恒的超級記性給活生生玩死的。尤其是李迪的這句話,真的被屏風後麵的劉娥聽見並且牢牢地記住了。
罷官詔令重改:丁謂官複原職,並且升任首相;副相是馮拯;樞密院一邊原職不動,曹利用、錢惟演把持大局。李迪被勒令即日出京,到鄆州城報到。
計算一下成果,李迪的自爆案發作後,已經把當年的寇準派係炸得支離破碎,留在朝廷裏的隻剩下了一個王曾。王曾是很怪的,李迪的事他半點都沒插手,是君子黨而不群,他根本就不喜歡,所以不支持?還是說他早與李迪有過約定,李迪和丁謂同歸於盡,把宋朝未來的東府相位留給他,由他來清洗官場,達到一個讓李迪哪怕貶官外調也希望看到的局麵?
不得而知,反正理想敵不過勢力,在成人世界裏最好不要做夢。
丁謂的春天到了,他生平第一次坐在首相的位置上,天子以下第一人,多麼榮耀。但是要小心,還不到快樂的時辰,比寇準難纏的人突然殺了回來。大宋朝的官場姓丁,還是姓王?還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