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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能,你是我鄧家的恩人!芙能,我兒有柱下頭不成,這我早就知道。娶你進門的時候,我心裏雖有此意,但我仍希望有個奇跡。熬過了這一年,不見你有情況,這我才親自動勢,給我鄧家傳個血脈。你若不允,鄧家到此便滅門了。你若允了,這家裏的大小物件,無論是啥,都歸你了。咱屋的銀錢有的是,你點上個頭,我給你當即便取來,由你隨便使喚。我鄧連山一世為人正直清幹,今夜在你身上犯下了這傷天害理五雷轟頂的彌天大罪,都是為這。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鄧連山幾輩人吃苦操勞得來的田產銀元,落到旁姓之人手裏。芙能,你看我也該咋?咱屋這事說來話長,你老爺是個窮漢,靠上街賣蒸饃攢錢,帶著一家人吃麩皮。你爺碎娃時,偷吃一個蒸饃,被你老爺打得死去活來。你爺長大成人,接著你老爺手,買了十二畝地,打下的糧食不舍得吃,沒出麥場,就賣給長安販賣糧食的。一家人靠吃蘿卜菜過日子。到後來,你爺死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育個後人,不能到有柱這一茬子,便將香火熄下,我聽你爺的話,自己省吃儉用,接濟貧困,積德行善。心心念念指望有柱他媽給我再育上一個後人,而她不爭氣,到死沒給我育下。我四五十歲的人了,為這把心操紮了,沒有了主意。思來想去,看來也就這一條路了。有柱娃雖然無能,對人卻沒啥壞心眼子。你和他守住咱家這份家業,幾輩子吃喝不盡。有你享的福哩。你心裏允是不允,你說句話。我想,你一旦有娃,來日你和有柱也有個期頭,老了也有個靠頭。做大的再不敢存這份瞎瞎心思,此事就在咱屋裏了結。芙能好娃,你是我連山的恩人,你說句話,我這廂磕頭求你了。”

芙能先是瞪著兩隻淚眼,看著窯頂死活不做聲。後看那鄧連山一個勁地聲嘶力竭,淚如泉湧,說得又合情合理,實在可憐,這才軟下。嘴上沒說心裏卻道:鄧連山啊鄧連山,你這個豬狗不如之人,枉為一世能人。你想傳後,想當初既就是你要娶我,我那愛財的父親也不見得不允。如今做下這不體麵的事情,叫我一個女人該再咋說?隻一想他剛才那番張致,的確也不愧是一個男人所為,深心裏又敬他三分。自己積年累月的這苦那惱,不就為了這個。想到此,遞過頭巾,叫鄧連山把眼淚擦了,說:“你走吧,我想安靜回子,這事我不埋怨你就是。”

從這夜起,連山和兒媳隔個把月,總背著有柱偷著做事。他雖說是五十多歲的半大老漢,卻仍是寶刀不老,有時亦能讓芙能稱心稱意。沒過多久便是解放,娘家大鄭黑狗和鄧連山這麵都忙於隱藏金銀細軟,應付鬥爭大會。二年之間,先是鄭黑狗的銀子被政府起了出來,緊接著鄧連山的也沒躲得過去,掘地三尺,弄了個連鍋端。這下芙能的一串心思,立時被掏空了,也沒趣頭和鄧連山做傳後的事了。鄧連山磊磊落落一條漢子,自此便垮了下來,走路一搖三晃,呈現出十足的老相。隻是一雙眼神,仍是十分的倔強不屈,看樣子是決心要在這個世界留下一條不滅的印跡。他說:“錢是人攢下的,隻要有人,不怕沒有發市(暴富)的時候,芙能,咱們甭灰心!”

又過了一年,秋天,有柱被征往北山修渠。家裏,鄧連山和芙能便空閑下來,夜裏吃完飯,連山蹴在板凳上對芙能說:“我說芙能,咱再試火上一次,說不定這次便會有了。”芙能想了想,說:“算了,我沒那心思,要有早有了。”說完抽身走了。半夜裏頭,連山敲她的門。她實在是推不過去,遂開門讓他進屋,湊湊合合讓他扒拉了一陣,即便了事。

說來也是,人沒料著鬼料著。這次竟真讓這老來精給說準了。數日之後,芙能先是不思飯食,胸悶氣短,後是大吃大嚼,恨不能連鍋蓋也吃進肚裏。鄧連山心情一下子暢快起來,跑前跑後,終日為兒媳張羅吃的。好米好麵,表現出從未有過的用度鋪張。

誰知正當鄧連山昏頭昏腦之時,合作社裏動員群眾積肥,社員在他豬圈裏挖出兩顆手榴彈。這是頭些年胡宗南匪軍打狐子山時,丟棄在他家墊底下的東西,犁地時被他發覺,舞弄了半輩子線槍火藥的他,見此物自是珍貴,撿拾回來,不想因此竟害苦了他,也是他後世作孽罪有應得。葉支書那時年少氣盛,抓著這個把柄,死活不鬆,硬說他陰謀反.攻倒算。帶人將他捆了,送到縣上,一判就是十年的牢獄。

苦隻苦了芙能,懷有鄧家的後人,噙著眼淚過日子,隻說等娃生下來以後再作主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