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一向自負奇才、傲視當世、目無餘子,如今竟也懂得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之理了?”司馬朗轉過頭來深深瞧了司馬懿一眼,笑道,“眼下曹司空挾官渡全勝之威,勢傾中原,力壓群雄,天下名士已是趨之若鶩——二弟可有意出山入仕乎?那個陳群現在在司空府裏順風順水一路高升,已經做到東曹屬的職位了,曹司空接下來便要外放他去當潁川太守了!二弟你才識出眾,如今乘勢出山,隻怕在仕途上的成就必然遠超他陳群……”
聽了大哥這番話,司馬懿卻隻是含笑聽著,將身子朝後一仰,靠在竹榻上,悠然而道:“大哥的這番提醒,小弟已然領會。隻不過,依目前這般形勢來看,小弟暫時還不宜入仕。其一,曹司空剛破袁紹大軍,小弟便覥顏而出,如此趨炎附勢之舉,隻怕會引來曹司空與荀令君的不屑;其二,曹司空、荀令君而今雖已擊潰袁紹,但僅憑官渡一戰之勝豈可保終持久?畢竟袁紹在河北經營日久,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要想徹底占領河北四州全境,曹司空、荀令君還有幾番硬仗須打。所以,小弟此刻隻能繼續養病不出、靜觀全局、委時順變!”
“這個……二弟啊!你所言雖是不錯,但曹司空已向為兄多次提及對你的賞識,隻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必定會對你隱居不仕的舉動有所窺探的。你既已決定暫不出仕,便須得多加掩飾,免得被他探出了破綻……”司馬朗猶豫了一會兒,欲待勸說,見二弟心意已定,也隻得隨他去了,“不過,你願意留在孝敬裏也好!父親大人近年來身子骨有些不大好使了,你正好可以借著在家裏養病隱居之機多為他分擔一些我司馬家的要務。”
“大哥指教得是,小弟謹記了。”聽得司馬朗此語,司馬懿臉色一肅,連忙恭然答道。
他倆正說之際,忽然聽得前麵遠遠傳來了一片悅耳動聽的笙歌瑟舞之聲,在綠坪上空飄揚縈繞。司馬懿臉色微微一變,原來他倆竟已走近了司馬府後花園裏的禁地——逍遙閣了。這座逍遙閣極為神秘,而且戒備森嚴,非經父親司馬防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就連司馬懿在家居住這一兩年間,一次也沒探足進去過。
不知怎的,司馬朗遙遙望見那掩映在幽幽綠蔭之際的逍遙閣的飛簷壁角時,卻似心旌搖蕩,神情大異——眼眶裏竟然溢出了一層淚花!
“大哥,你……”司馬懿暗暗驚訝,不禁失聲呼道。
司馬朗卻是久久不應,隔了半晌才凝定心神,緩聲問道:“二弟,你近來與春華弟妹還好罷?”
“這……”司馬懿喉頭一哽,靜了一會兒,哀歎道,“這是父親大人為小弟精心擇配的金玉良緣……大哥,小弟自然是無話可說的了。”他咬了咬嘴唇,終於還是加上了一句:“其實,春華妹待小弟亦是無可挑剔的了……”
“二弟,為兄也知道,以春華弟妹的資質和粟邑張家的門戶與你相配,確有幾分差強人意。”司馬朗悠悠地說道,“為了咱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也真是有些苦了你了。”言到此處,他的聲音忽地顫了一下,目光凝注在那綠蔭掩映的逍遙閣上,“其實,為了咱們司馬家這百年望族的昌隆榮盛,身為你們的大哥,我又何嚐不是犧牲了許多許多……”
“大哥……”司馬懿望著司馬朗臉上深深的悲痛,卻無從勸起。
終於,司馬朗伸手拭去眼角淚痕,麵容一正,向逍遙閣遙遙一指道:“二弟,現在這個秘密可以告訴你了:那個逍遙閣正是我司馬府用來訓練樂女與歌婢的禁地……”
“訓練樂女與歌婢?”司馬懿不禁微微一怔。
司馬朗已是在向前邁步而去,隻丟下了一句話:“你且隨為兄進去看一看罷!”
輕輕推開逍遙閣的院門,卻見一條深得看不到盡頭的淩空遊廊迎麵而至,那廊下是碧綠如玉的湖池,滿塘的青青荷葉,廊側是彎彎曲曲的白石欄杆,每一處回簷頂上都懸著蓮花狀的銅枝燈——牛金和司馬寅抬著司馬懿臥坐的竹榻跟著司馬朗進了這裏,隻覺眼前豁然一亮,處處都有一種身處瑤池仙境、超然出塵飛升的驚豔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