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從他的話語裏隱隱聽出些什麼,揚起眉毛反問:“你說頂啥用?”
“要叫我說呀,啥用都不頂。”老科長吸口煙,一絲不漏地全咽進肚裏,神色出奇的平靜。
“這話咋說哩,有你這號當幹部的嗎?”老葛顯然對老科長的話感了興趣。
“好我的老哥哥哩,你就讓我說一回實話吧。”老科長索性平坐在地上,一點也沒了幹部的架子,“你知道貧民窟吧,那些人從河陽上訪到省上,還不甘心,聽說又要跑北京。可那樓修了沒有?沒有!為啥?你把你的訪上,我把我的事忙。”
“那……上頭就不管?”老葛驚詫地問。
“管!咋個不管,可能管過來嗎?就說這下崗,現如今有多少,上頭能管多少。唉……靠上頭頂啥用,歸根結底還是靠自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話是對著哩,理也是這個理。可他們要把廠子往外賣啊。”老葛的聲裏拉了長腔,看來對廠子,老葛還是很有感情的。
“這你又外行了,現今賣個廠子算啥?人家大城市連地都賣了。要叫我說,早賣比遲賣好,賣了興許還有救,糖廠的例子在前頭放著呢,到了那一步,一分錢拿不上,你還不得照樣下崗。靠不住呀,老哥……”
老科長的一席話慢慢把老葛僵住的心給說活泛了。見老葛神色有了轉機,老科長不溫不火勸道:“聽我一句話,回去吧,回去早點尋思著自己幹個啥,日子得自己過,難處得自己克服,誰的話都靠不住……”
老科長不再說下去,他的目光飛向遠處,仿佛在為自個的明天打算。老葛牛反芻一樣咀嚼著他的話,開始明白自個讓人當槍使了。如果接下來河陽城再不出啥事,說不定老科長的工作就做成了。可偏巧這個時候,人群裏嗡嗡傳來話,糖廠的工人坐到了市政府門口,發誓要絕食。
“我們要求見書記!”
“我們要求見市長!”
“我們要誓死保衛河化!“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老葛再想站起來製止,已有點遲了。
糖廠的工人真的坐在了市政府門前。
事實上是郭春海在做老葛工作的同時,跟糖廠的蘇連泉暗中聯係了幾次,商議好今天一同上訪。要鬧就往大裏鬧,這是他們的共識。
臥軌事件結束後,糖廠的工人原以為會有個說法,結果等到現在,屁個說法也沒。有人懷疑是蘇連泉和王春壽出賣了他們,跑去找兩人鬧事。王春壽發毒誓說,誰出賣了誰讓車撞死。蘇連泉恨不得掏出自個的心讓大夥看,發誓說砸鍋賣鐵也要上省上上北京,替大夥把工資討回來。事完沒幾天蘇連泉的兒子蘇朋就給判了,兒媳婦黃二丫緊跟著又離了婚。這個打擊對蘇連泉來說是致命的,人們這才確信兩個人沒出賣他們。後來蘇連泉果真去省上上訪,得到的答複是河陽市正在處理此事,要他回去耐心等,這一等就等到了現在。
郭春海找到他時,蘇連泉正在籌措路費準備上北京上訪。經郭春海再三勸說,才推遲了去北京的時間,挨家挨戶通知元旦上訪的事。
有河化做後台,糖廠的工人們自然理直氣壯。他們一隊兒排開,靜坐在政府門口的馬路上,東大街的交通立時給堵了。啥快也不如邸玉蘭的腿快,糖廠的工人剛坐穩,邸玉蘭的聲音就響起來。這次她一改往日直白調,居然用了河陽民間《哭五更》的小調。
一更裏來月兒升
糖廠的工人去臥軌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糖廠的工人去呀去呀麼去臥軌
二更裏來西北風吹
工人的血汗錢沒了音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血汗錢沒呀沒呀麼沒了音
三更裏來月正中
工人的死活誰關心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工人的死活誰呀誰呀麼誰關心
四更裏來起烏雲
這世道叫人說不清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
這世道叫人說呀說呀麼說不清
……
邸玉蘭的五更哭得腸斷肝裂,聲淚俱下。仿佛一個蒙受不白之冤的冤魂對天痛訴心中的悲憤。天有了感應,地有了感應,一股沉沉的怨氣彌散在河陽城裏,久久不能散開。
這天的上訪是那樣不走運,仿佛尋親的人不遠萬裏衝破一切艱難險阻懷著激動難耐的心情叩響親人的門,期待著與久別的親人緊緊擁抱,卻被告知他朝思暮想急切想見的親人有事出了遠門,熱情頓時化作冰涼,多日的渴盼反倒演變成一股莫名的憤怒,恨不得一腳將拒絕他的門扉踢個稀巴爛。
老城裏人黃風從這片謾罵裏嗅到一股氣息,一股爛白菜倒大街上的腐爛味兒。他站在離人群五六米處,眼裏是一片迷惑。這個上午河陽城接二連三發生的怪事讓他失去了鎮靜。腦子裏反複琢磨這些事,試圖琢磨出個頭頭道道。不料這些事反在腦子裏團成個疙瘩,把他琢磨的路給徹底堵住了。
陳天彪是讓市長的車拉到市委招待所的。剛進會議室,就被夏鴻遠劈頭蓋臉訓了一通。
“你這董事長是吃幹飯的,上千號工人上訪,你竟然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會議室氣氛低沉,隱隱透出一份臨戰前的緊張。陳天彪本想解釋幾句,一看四周全是冷冰冰的臉,垂下頭,啞巴似的站著挨訓。
市委副書記接過夏市長的話,語重心長地說:“職工接二連三地上訪,說明我們的思想工作做得很不夠。這很危險啊!企業無論改到哪一步,黨委的作用都不能削弱,這個教訓很值得我們深思。”
陳天彪清楚,副書記的話是指向他的。一年前市上對河化這樣的大企業提出一種思路,意為董事長跟黨委書記不再一人挑。林子強作為黨委書記的候選人被提到黨代會上,結果表決時比陳天彪少了六票,未能當選。副書記對此耿耿於懷,今天借題發揮,也在情理之中。
幾乎所有的領導都對陳天彪或明或暗批評了一番,會議才算告一段落。接下來討論如何答複工人,盡快平息事態。
會議很快形成兩種意見,一是以夏市長為代表的強硬派,要把這次上訪定性為聚眾鬧事,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麵。有人甚至要求公安介入,嚴肅查處。另一種是以副書記和副市長劉振先為代表的穩妥派,提議市上立即組織力量,深入到上訪工人當中,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他們體諒政府的難處,有問題按組織程序解決。
意見不統一,會議出現了短暫的僵持。
市長夏鴻遠把目光挪向陳天彪,征求他的意見。
陳天彪掃掃會場,用征詢的口氣說:“能不能先做做工作?工人們的要求也不是沒有道理。”
“好,你現在馬上去做工作,我們等你的消息。”夏鴻遠不耐煩地打斷他,將他第一個推到工人麵前。
老城裏人黃風覺得自己是在看戲。從早起到現在,他一邊品著茶,一邊靜觀事態的發展。今天這場戲,早在他的預想之中。想買河化,哪有那麼容易?
黃風今兒個心境好,從他舊禮帽遮擋下的臉上便能看出來。昨晚爛鳥二丫終於畢恭畢敬坐他麵前,承認自己錯了。二丫說她本打算這輩子就這麼糊裏糊塗過下去,可現在她醒悟了。說這話時爛鳥二丫臉上掛著悔恨的淚,晶瑩的淚珠子就像春天的雨打在黃風幹裂的心上。等爛鳥二丫懺悔完自己的人生,黃風的心也讓雨水給濕潤了過來。他開始理解二丫,覺得這丫頭其實苦著哩。他甚至有點怨悔自個對二丫過於狠,過於苛刻,沒有及時醫好她的心,讓她走了這麼多的彎路。幸好,這丫頭自己撞南牆撞醒了。浪子回頭金不換,黃風遞給二丫一片紙巾,示意她把臉上的淚擦幹。薄薄的一片紙巾仿佛載了一顆父親重重的心,二丫接過的一瞬,“哇”一聲捂臉大哭,那哭聲載著太多太多的內容,也終於把裂了縫的父女情哭愈合了。
黃風並不完全清楚二丫醒悟的真正原因,有些話二丫沒說,說了怕父親永遠不原諒她。生活中的種種遭遇真的讓她醒悟了,她真想再活回自己。
老城裏人黃風換了個姿勢,盡量讓自己躺得舒服點。日頭已經西斜,冬日的陽光曬多久也不見熱,一旦遮擋住身子便冷起來。他的麵前又圍了不少人,是從鄉下趕來看熱鬧的農民。農民們七嘴八舌,說出一些讓黃風吃驚的話。
“市長呢,他咋還不出來。”有人哈哈笑著說。
“破爛兒哩,破爛兒咋還不來?”
“他狗日還有臉來,早成了搗死在洞裏的老鼠。”
“……”
“破爛兒來了——”
人群“嘩”一陣騷動。黃風暗暗一驚,想不到陳天彪真是個木頭鬼,今天這事,你躲還來不及哩,硬往火堆裏跳,找哪門子死啊。
果然,陳天彪進去沒多久,上訪者便發生一陣騷亂。他黑住臉,厲聲讓郭春海帶人回去。郭春海陰笑著:“你算老幾?”陳天彪見沒人聽他的,脾氣越發大,衝上訪的工人說:“有本事你們鬧,能鬧出飯碗來我背你們回去。”
“姓陳的你滾開,你把老子們的飯碗砸了還跑來當好人。”人群裏爆出一聲惡罵。罵這話的人是張幹頭,紙箱廠的裝卸工,三十來歲,身子很橫實,長得凶神惡煞,紙箱廠沒兼並前打群架傷了人,蹲過幾年監獄。這些年仗著這點資本,在河化混成了個人物。見陳天彪望他,張幹頭怒了,黑臉道:“敢望我?你滾不滾,不滾休怪我不客氣。”
一看張幹頭也摻和在裏麵,陳天彪的火氣更大,再次衝職工喊:“都給我回去,聽烏合之眾的話,你們有沒有頭腦?”
“誰是烏合之眾?”張幹頭存心挑釁滋事,跳到陳天彪麵前,指著陳天彪鼻子,惡聲質問。
陳天彪哪能受下這等侮辱,厲聲道:“你這害群之馬,給我走開!”
沒等陳天彪說完,張幹頭衝他就是一拳。這一拳正好打在陳天彪臉上,他捂拄臉,眼冒金花,鼻臉在手指間腫脹起來。張幹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喊了聲:“打這破爛兒!”拳頭便像雨點似的朝陳天彪頭上砸去。老葛一看動了手,撲上前護住陳天彪,罵張幹頭:“你耍哪門子二貨,給我滾回去。”張幹頭衝老葛又是一拳,“敢罵老子二貨,老子連你一起打。”
人群騷亂起來,工人們有的護老葛,有的護張幹頭。張幹頭瘋了似的朝人群亂砸拳頭,幾個狗痞也乘勢起哄,郭春海趁亂瞅準陳天彪的襠,猛踹一腳。那一腳,是能要掉人的命的呀!陳天彪一聲尖叫,倒下去。騷亂的人群從他身上踩來踩去,場麵完全失去控製。
這一天,若不是王大虎從外麵豁上命地撲進來,沒準陳天彪就讓眾人踩死了。王大虎一陣猛撲,將張幹頭放翻在地,幾個狗痞一看王大虎豁了命,嚇得住了手。等事態平息後,陳天彪已奄奄一息。
王大虎背起陳天彪,拚上力氣往外跑。
黃風看到這兒,恨恨地“呔”一聲,憤怒使他無法坐下去,一跺腳起身離開,走出很遠,心裏仍是一大片的失望。河化完了,徹底沒救了。烏合之眾,真正的烏合之眾!他徒生悲哀,說不清是為河化,還是為自己。
接下來的一切便有點戲劇性。警車呼嘯著從大什字方向開過來,毫不遲疑地衝進人群,十多個全副武裝的防暴警察跳下車,獅子一樣撲向張幹頭。張幹頭還在愣神,胳膊已被警察反扭到後頭,警察的手勁一點不比他差。他聽到胳膊“哢嚓”一聲,就再也不能動彈了。他看見郭春海把頭埋在褲襠裏,藏得很露骨。心想這雜種是逃過去了,腦子裏非常清晰地閃出郭春海踢向陳天彪的那一腳,他感到襠裏猛地一痛,忙閉上了眼睛。
警車呼嘯著開走了,聲音有點張揚,有點示威,更有點賣弄的味道。
郭春海趁人不注意,貓腰溜出人群,不見了。
人們傻傻地坐著,像一群無處覓草的羊,等牧羊人拿鞭子來趕。
天黑時分,上訪的工人都已散盡。幾輛警車仍在街上叫來叫去,給平靜的街道灑下幾分不安。
夏鴻遠接到最後一個電話,告訴他事態已徹底平息。他打發秘書回了家,自個從前樓消消停停走下來,朝院子後麵的211室走去。
他看見浙江女人陣珮玲正等在211門口,身邊還立著一個嫋嫋婷婷的女子。他知道那女子的名字,沈佳。他微笑著走過去,握住陳珮玲細軟的手。
這天晚上,夏鴻遠跟陳珮玲仔細商談了關於河化收購的事。盡管之前方案就擺到了夏鴻遠桌上,夏鴻遠還讓有關部門修改了幾次。但在這樣一個晚上,夏鴻遠還是覺得應該跟陳珮玲深入地談一談。談到後來,夏鴻遠的注意力還有目光就集中到沈佳身上不動了。沈佳也感覺到夏鴻遠目光有些邪,想提前走,被夏鴻遠阻止了。
“談得正好,幹嗎要走?沈小姐莫不是認為我跟你們陳總之間有什麼秘密吧?”
“沒,沒,我哪敢那麼想。”沈佳顯得慌張。
“沒有就好,我夏鴻遠做事可是光明磊落的喲。”夏鴻遠邊說邊起身,在屋子裏踱步,踱著踱著,突然一隻手搭在了沈佳肩膀上。
“市長……”沈佳慌忙站起,滿臉潮紅,神色甚是不安。
“哈哈哈哈,我說陳總,你這沈小姐可是個人才啊。怎麼樣,如果舍得,我可要挖牆腳了。”說話間,手並沒有移開。
陳珮玲不敢明著拒絕,隻好站起來,笑吟吟望著夏鴻遠說:“市長這邊人才那麼多,還跟我挖牆腳?晚上我們還有點事,不再打擾市長休息了,我跟小沈告辭了。”
“好,好!”夏鴻遠倒也大度,並沒太難為陳珮玲,不過心裏,卻是牢牢記住了沈佳。
41
聽到陳天彪挨打的消息,招弟風風火火從鄉下趕來,一進病房就說:“沒明沒夜替他們操心,操出一頓打來,不操了,不幹了,圖啥啊,跟我回鄉下去,我養活你……”
陳天彪掙紮著抬了抬身子,說:“你別瞎說了,讓人聽見多不好。”
“怕啥,又不是我們做了虧心事。大天白日的,上千號人圍著打你,王法呢?咋就沒個人替你說句公道話?有本事去找上麵的鬧啊,打自個的廠長算啥能耐?”
招弟不聽勸,越罵越起勁,邊罵邊摸陳天彪的頭、腰、腿,摸一處問一句:“疼不?”陳天彪渾身腫得不能動彈,招弟手一重,痛得他嗷嗷叫。招弟又罵:“是人嗎?下手這麼重,出門叫車撞死,讓雷劈死。”
護士聽見吵鬧,走進來問:“你是患者什麼人,醫院不許大聲喧嘩。”
“家屬!”招弟的勁兒能吃人,見護士盯著她,越發不滿,“我心裏難受,不興發發火呀。”
陳天彪衝護士擺擺手,護士忍住不滿退出去。招弟就蹲床邊哭開了,哭了好一陣子,止住淚:“小妖精哩?吃香喝辣時有她,人躺醫院裏就沒她了……醫生咋說,要緊不要緊?”
“沒事,緩幾天就好了。”陳天彪硬撐著說。
“還沒事,打死才算有事?一輩子這個脾氣,改不掉,吃虧的還不是你自己。”招弟一邊抱怨一邊往整齊裏收拾病房。
第二天,墩子也從鄉下趕來了,甩著一隻空胳膊,一進門就問誰下的毒手。陳天彪怕他惹事,沒往細裏說。墩子蹲地上,眼睛裏兩股火直冒:“狗日的雜種,不想活了。”
“你別亂來,這事不怨工人,怨我。”陳天彪忙勸墩子。
“什麼工人,良心叫狗吃了。”
陳天彪當上董事長的第二年,墩子便開始辦磚廠,現在也算個人物,好歹不說也管理著上百號人呢,見自己最尊敬的人被打,哪能咽下這口氣。
“公安局呢,人抓了沒?他要不抓,我鬧他個底朝天。”
“你看你,還是這脾氣。說說廠子的事,磚銷路好不?”
“好著哩,最近燒的都拉給車灰灰了,現款。”
“你可得謹慎點,別再學了我。”陳天彪歎氣道。
“知道,我那個小廠,好管理。你安心養傷,別整天就知道把廠子掛心上,誰念你的情呢。”
墩子走時讓招弟留下侍候陳天彪,招弟搶白道:“我不侍候誰侍候,還指望那個妖精?”陳天彪聽了,心裏更不是滋味。他已讓律師把離婚協議給了蘇小玉,具體怎麼離,就讓律師幫他打理吧,他是沒精力也沒心情理這事了。一場錯誤的婚姻讓他疲憊不堪,蘇小玉當然不會痛痛快快跟他離,好戲還在後麵呢,但他已做好破釜沉舟的準備。有些事是錯不得的,人生一步路錯了,有可能一生都錯。現在悔這些已經晚了,他隻求蘇小玉能放過他,少點曲折,多點寬容。他已囑咐律師,自己所有財產,包括樓房包括存款,隻要蘇小玉提出,都歸她。
他也隻有這樣來彌補她了。
後來招弟又跟他說起上訪的事,陳天彪很是納悶,這次上訪背後肯定有陰謀,可陰謀的製造者是誰?動機是啥,想達到啥目的?想著想著,陳天彪猛地想起了郭春海。
郭春海在河陽城可是臭名昭著。
陳天彪一住院,河陽四大名人“神娃娃”就放出話,陳天彪煞氣太重,建大廈壓著了河陽城的土地爺,土地爺怒了,要滅陳天彪哩!又說河化建在女人雙腿間,女人吸盡了陳天彪的陽氣,陳天彪怕是自身難保……
到底“神娃娃”說過沒有,傳的人卻添油加醋,越傳越邪乎。招弟真想去問問“神娃娃”,可到了“神娃娃”家門口,腿又僵住了。
市上在河化召開緊急會議,參加的除河化中層以上領導外,還有市國資局,市體改委、經貿委的主要領導,副市長劉振先主持會議。
會議認真分析了河化目前的形勢,提出堅定不移地走好改革的路子,要求中層以上領導幹部務必保持清醒的頭腦,以堅定的信念和飽滿的熱情迎接挑戰,推進改革。
會議最後宣布,鑒於董事長陳天彪同誌因病住院,河化集團的工作由李木楠副總全麵主持。
郭春海坐在會議室最後一排的牆旮旯裏,頭始終垂在襠裏,重得抬不起來。
自打元旦那天僥幸逃過警察的視線,郭春海就害了恐懼症,一聽見警車叫,頭不由得就往襠裏鑽。這些日子他躲在家裏,整日提心吊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夜裏他把臥室門牢牢鎖上,蹲在床上不敢睡。腦子裏老是想起自個踢陳天彪的那一腳,想著想著身上就冒出一層冷汗。那一腳偏偏讓張幹頭看見了。腳踹向陳天彪襠裏的一瞬,他清晰地捕捉到張幹頭驚愕的目光。狗日的張幹頭,咋就偏偏讓他看見了呢?他擔心張幹頭把他供出來,他的手腕冰了又熱,熱了又冰,臆想中已讓警察戴過無數次手銬。
他想不出有啥好辦法能幫自個逃過此難。為此他很傷心,也很惱火。
通知開會時,他著實嚇了一跳,心想這下完蛋了,一定是想把他騙到廠裏,然後抓他。後來腦子裏又“萬一”了一下,才戰戰兢兢地來開會。
會上竟然沒提上訪一個字!好像這事壓根沒發生過一樣。這讓他大為振奮,會一完他的頭立馬又昂了起來,胸挺得高高的。他想或許張幹頭根本沒看見,是自己看花了眼,也或許張幹頭早就放了出來,屁事沒有。不就一個破爛兒嗎?現在河化的大權都落在了李木楠手裏,他還能奈何得了我!這麼一想他立馬精神抖擻,重又威風起來。
李木楠主持河化全麵工作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參與了元旦上訪的所有分廠廠長全都免了職。盡管分廠都在搞買斷,有職無職已無多大實際意義,但這一招還是鎮住了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