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3 / 3)

工人們原還巴望著李木楠的上台會給他們帶來一線新的希望,沒想他上任的三把火把把燒到了工人眉毛上。免掉分廠廠長後緊跟著將所有分廠的車間、庫房,甚至大門全都封起來,而且在《河陽日報》公開打出了拍賣廠房、設備的公告。第三步棋便是在集團公司廠務公開欄裏公示了買斷者的名字、買斷金,而且要求工人限期到集團公司辦理手續。

工人們這才意識到,卷鋪蓋走人已成鐵定的事實。所有分廠幾千號工人居然沒有一個站出來再次鼓動大家上訪或是鬧點別的,有消息說張幹頭和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已被正式拘留。公安正在全力搜集他們平日雞零狗碎做過的壞事,打算新賬老賬一起清算。更有確切消息說,已經免了職的分廠廠長們陸陸續續被傳喚到公安局,具體談話內容不得而知。

一條更令分廠工人吃驚的消息是河化老廠的工資往上調了百分之三十。怪不得老廠的工人這些日子上班總是趾高氣揚,神氣勁兒能氣死人。這一招十二分的惡毒,老廠的工人覺得這幾年工資漲不上去並不怪廠裏,而是兼並進來的分廠搶奪了他們的利益,因此他們舉雙手擁護改革,一旦聽到分廠工人說出不利於改革的話,便會不由自主站出來維護改革。老廠和分廠的差別到這時才十分清楚地顯露出來。

分廠工人們蔫了。他們就像後娘養的孩子一樣縮著脖子,灰溜溜地到臨時設立的“買斷辦”簽字領錢,然後在一份表格上簽上“同意”二字。

河化的改革邁出了最為關鍵的一步,河陽所有的媒體都對這一重大事件做了主題鮮明的報道。

《河陽日報》頭版頭條刊發了名記林山的署名文章《甩掉包袱輕裝上陣,龍頭企業再顯活力》。

《河陽晚報》兩版篇幅發了《大集團裂變,小巨人重生》的長篇專題。

河陽電視台追蹤采訪了李木楠。李木楠麵對全河陽的觀眾,信心十足地說:改革必將會使河化這艘巨輪跑得更快,有理由相信,三到五年的時間裏,河化定會重振雄風。

浙江女人陳珮玲在浙江大酒店設宴,慶賀李木楠初戰大捷。陳珮玲舉起酒杯,恭喜道:“李總果然名不虛傳,一出手就是大手筆。這個包袱河化背了幾年沒甩掉,你上任幾天就甩了,佩服,佩服。”

李木楠謙虛道:“哪裏,還不是承蒙陳老板鼎力相助,我該敬你才對。”說著舉起酒杯,硬要敬陳珮玲一杯。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可早把你當自家人了。你說呢,佳佳?”陳珮玲把目光挪向沈佳,別有意味地說。

沈佳臉一紅,舉了酒杯:“我敬二位老總一杯。”

“你是替李總敬,還是替我敬?”陳珮玲笑得越發嫵媚。

李木楠窘紅了臉,似乎這段時間,他對沈佳,心裏也多了那麼一種東西,忙說:“陳總就別難為她了,我喝了便是。”說著一仰脖子飲了下去。

“哎喲!李總倒是心疼上了,我這個當姐的成了外人。佳佳呀,你得提防著點,小心中了李總圈套。”

一句話說得兩人勾下頭,目光卻暗暗往對方臉上去。最近一段時間,兩人彼此心裏都是朦朦朧朧,見麵越來越頻繁,似乎都有所期待。這陣四目相對,兩張臉都是一片飛紅。

陳珮玲道:“這次買斷,李總可是名聲大噪,聽說省報也馬上要采訪。怎麼樣,名人感覺是不是很好?”

“什麼名人?不要成為千古罪人就行,還不知那些工人怎麼罵我呢。”

“工人罵頂啥用?再說,他們總算拿到一筆買斷金。要是學了糖廠,一分錢拿不到還不照樣失業。這方麵李總還是少考慮,免得影響你的決心。”

“影響倒不會,隻是大半買斷金還沒著落,我都快愁出病了。”李木楠實話實說。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李木楠感覺陳珮玲並沒那麼可怕,相反,很多事她還能幫著出主意。李木楠本來就對南方老板有濃厚興趣,現在對陳珮玲還有沈佳,更是有了依賴,真是不打不成交。

“銀行不是答應貸款嗎,怎麼?還沒落實?”陳珮玲問。

“談何容易呀,以前沒跑過銀行,不知道銀行的門檻有多高,難啊,比想象難十倍,百倍。”李木楠臉上湧上愁容。

為籌措買斷金,李木楠先後跑了幾家銀行,沒想他這個主持全麵工作的副總在人家眼裏連個財務部長都不如。一聽說貸款支付工人買斷金,銀行不但不貸,反催著要他還款。尤其工行王副行長,張口閉口說讓你們董事長來談,好像他李木楠是個假冒偽劣副總,一想起那人盛氣淩人的樣子,李木楠就像受到莫大侮辱似的,心理極不平衡。

“要不要我出麵給夏市長說說,讓他通融通融?”陳珮玲表示出極大的同情,末了委婉地問道。

“恐怕作用不大,我就是夏市長打完電話才去找他們的,他們未必給市長這個麵子。”

“車到山前必有路,來,幹了這杯,讓我們共同為河化祝福。”陳珮玲舉起酒杯,一掃臉上的同情,轉成幸福的微笑。她的舉止裏再次透出成功女人所向披靡的風采,令李木楠不得不佩服。

宴後,陳珮玲推說有事,再次將沈佳單獨留下,還特意叮囑要好好陪李總。她的用心再清楚不過了。

沈佳突然沉默,說不清為什麼,她心裏有種堵,很堵。她腦子裏反複琢磨陳珮玲最後叮囑的那句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在陳珮玲手下幹這麼多年,她的秘密沈佳再清楚不過。為了擺平各種關係,陳珮玲網羅到一批跟自己一樣年輕貌美又有較高學曆的女孩。她們平日在毫不起眼的工作崗位上,有些甚至不在河陽,關鍵時候卻往往被賦予某種特殊使命。剛才陳珮玲一番話,忽然讓沈佳覺得,今晚,自己扮演的就是那種角色。

“到外麵走走吧?”見沈佳不高興,李木楠提議,他也不想在這種場合單獨跟沈佳相處。

沈佳搖搖頭,片刻後說:“我想回去。”

“怎麼,不舒服?”李木楠忽然關心起沈佳來。

“沒事。”沈佳心裏很溫暖,李木楠這句話,讓她心頭的陰鬱淡去了一些,可是她決定不再陪李木楠了。一則怕自己心情影響到李木楠,再則,她也不想讓陳珮玲那麼去想。任何時候,她都是靠能力吃飯的,而不是靠出賣姿色,哪怕在李木楠麵前。於是她果決地說:“我們回去吧,謝謝李總。”

李木楠好不掃興,送走沈佳,他獨自來到街上,機械地邁著步子,腦子裏再次想起籌款的事。大街上的熱鬧與喧囂這時都與他無關。自從全麵主持河化工作後,他開始被一件接一件的事困擾著。他找不到以前幻想中的那份感覺,當大權真正落到手裏時,才發現愁是唯一的感覺。

回到家他連腳都懶得洗,和衣躺在床上就想死睡。電話一遍接一遍叫,他懶得去接,更害怕是找他要賬的。主持工作沒幾天,他已接待不少催款的客戶。那些人一聽河化搞“買斷”,齊齊趕到他辦公室,一坐就是一整天。任憑他磨破嘴皮,就是不走。

這個老總,真是不好當啊。不當家不知油鹽貴,李木楠忽然理解起陳天彪來。

42

林子強出來了。

早晨一上班,工人們看見一輛黑色高級小轎車很顯眼地停到辦公樓前,林子強走下車,衝早晨的太陽微微笑了笑,美美地呼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然後在幾位領導的簇擁下走進辦公樓。

他白了、胖了,精神得就像剛從國外回來。他邊上樓邊衝聞聲趕來迎接的每一位同誌拱手作揖,在大家的一片熱情裏走進自己辦公室。辦公室立刻一片忙亂,抹桌子的,拖地的,沏茶的,不多時,便窗明幾淨,一片鮮亮。早晨的陽光柔和地灑進來,照得室內暖融融一片,不知何人已從花店購來幾束鮮花,擺放在窗台上,屋內的活氣更足。

李木楠靜靜地坐在小二樓裏,目光盯在紙上一動不動。很久,才撥通辦公樓那邊的電話,電話裏一片嘈雜,他什麼也沒說,就那麼拿著電話,良久,複又慢慢掛上電話。

中午,河化不少中層湊到一起,在一家新開張的酒樓為林子強接風。已被免職閑居在家等著領買斷金的幾個分廠廠長也聞聲趕來,郭春海握住林子強的手久久不肯丟開,長噓一聲說:“盼你啊——”林子強笑笑。大凡主動來給他接風的人他都一視同仁地說聲“謝謝”,然後舉起酒杯跟大家一一碰杯。林子強喝了不少酒,但自始至終把握得很好,席間他很少說話,眉宇間始終露著和善和親切。他用微笑回敬了大家,用不停地敬酒跟大夥做著感情上的交流。後來郭春海喝醉了,一激動便大罵陳天彪大罵李木楠,將酒桌上溫和的氣氛攪得變了味。林子強眉毛微微一動,便有人將郭春海架了出去。

林子強裝做什麼也沒發生,繼續跟大夥猜拳行令……

汪小麗也出來了,李木楠沒去接她。想去,又怕。自從分手後,李木楠再也不敢主動接近汪小麗。工作上的事迫不得已,硬著頭皮也得在一起。輪到私下,李木楠則是能避就避。這輩子他是欠下她的了,永遠也還不起,無法還。每每想起這些,李木楠就痛悔不已。

招弟去接汪小麗,陪她洗完澡,又上街買了套衣服。招弟迷信,說那種地方穿過的,不能再穿,要扔掉。過日子一向精打細算,節儉了再節儉的招弟,這次表現得非常大方,不容分說就把汪小麗身上衣服扒下來,果斷地扔進垃圾桶,還衝垃圾桶呸了幾口,說黴氣再也不跟著小麗了。

汪小麗來醫院看陳天彪,陳天彪掙紮著坐起,笑說:“你再不出來,你姑媽都急出病來了。”

汪小麗急著問病情,陳天彪支吾說沒事,一點輕傷,養幾天就好。招弟一旁不高興,說:“輕傷?都下不了床,還輕傷!”說著,抹起了淚。汪小麗就急著跑去問大夫,不大工夫,又走進病房說:“他們怎麼能這樣啊,恩將仇報。”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沒見你姑媽生氣嘛。”

“我才懶得生氣呢,我是氣自個。”招弟說著擦了淚,張羅著給陳天彪換藥。護士很快被叫來,汪小麗要幫忙,招弟打開她的手:“一邊去,誰家女孩幹這個?”

汪小麗半天才明白過,臉一紅,背過臉去。

護士走後,兩人都是滿頭大汗,招弟用毛巾細細地抹去陳天彪頭上的汗,心疼道:“疼壞了吧,這陣好點沒?”陳天彪努力著笑了笑,“你也擦擦汗吧,看你,比我還疼。”

李木楠正在考慮要不要主動給林子強開個歡迎會什麼的,畢竟現在是他主持工作,不熱鬧一下似乎說不過去。沒想林子強很快就找來了。

目光相對的一瞬,兩個人都想從對方臉上捕捉到些什麼,可惜都未如願。時光賦予他們很多智慧,讓他們在這種場合變得從容、變得圓滑。

李木楠起身,客氣地請林子強坐。

“正打算給你接風呢,看來氣色不錯嘛,好,回來就好,回來我就有主心骨了。”

這話說的,真是讓林子強有些吃驚,印象中李木楠好像不是這樣。才幾天工夫,怎麼感覺變了個人?

林子強大大方方坐下,並不為李木楠所迷惑。這世界,能迷惑他的東西越來越少,尤其這次經曆後。他的態度很端正,拿請示的口吻道:“我來問問,我的工作怎麼安排?”

李木楠自然知道林子強是跑來做什麼的,幹笑兩聲,謙和地說:“董事長住了院,廠裏一下沒了領頭羊。很多事又火燒眉毛,耽擱不得。你來真是太好了,你是副董事長,你說吧,咋都成。”其實昨晚他就林子強的分工苦想了半晚上,打定主意絕不讓林子強沾手改革的事,最好去抓抓黨務或者工會什麼的,離生產經營越遠越好。

林子強倒是很大度地說:“我這次進去,廠裏上上下下肯定有不少議論,過幾天檢察院要來做些說明。這樣吧,要不我先熟悉熟悉,你想好了隨時通知我。”

“行。”李木楠爽快地應了。既然是玩,就玩個痛快,反正現在他也不怕哪個。林子強隱隱感覺到李木楠的辣,還有狠,不簡單啊。心裏似乎有點不舒服,幾年前他就知道,對他來說,河化真正的對手不是陳天彪,是李木楠。沒承想,兩人的交鋒這麼快就開始。

李木楠這天也是成心,臉皮遲早是要撕破的,這一層他看得很透,林子強快出門時,他突然問了句:“家裏都好吧?”

林子強的腳步稍一遲疑,馬上就又淡定,朗聲道:“還行。酒廠搞了個新品牌,老婆還挺忙的。哎,對了,啥時喝你們的喜酒?小汪這次可跟著我受罪了,你要好好補償補償她。”

李木楠沒想到他會提汪小麗,一時語塞,訕訕地笑道:“我跟她……算了,不說了,你是大忙人,別耽誤了時間。”

林子強反倒不想走了,站那裏又說:“江上月的母親跟老婆孩子還在公安局招待所住著,廠裏是不是該關照一下?”

李木楠順水推舟說:“要不你給工會安排一下,讓他們照你的意思去辦就是了。”

“好吧,你表態了,我這就去辦。”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啊。

林子強走後,李木楠從抽屜裏取出一張紙巾,邊擦頭上的汗邊詛咒自己,說是不怕,還是被他搞亂了。現在是你主持工作,而不是他林子強,為啥讓人家三言兩語就問得亂了方寸?怪來怪去,才明白,搞亂他的不是林子強,而是汪小麗。

說曹操曹操就到,李木楠還沒徹底鎮靜下來,汪小麗又敲門進來了。

“你……回來了……”他慢慢從椅子上站起,聲音打著趔趄。

“回來了。”汪小麗倒是顯得平靜。那場死去的愛情,不管給汪小麗留下怎樣的傷痛,表麵上,她卻從未有過受傷的樣子。生活給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不同的風雨留在不同心上的印跡是不同的。汪小麗一開始是痛苦的,死的心都有。後來明白自己不過是給別人做了幾年替身,忽然就通達了。她失去的不是愛,贖回的卻是自己。

“回來就好。”李木楠明顯有幾分尷尬,搜腸刮肚在找詞,末了卻說,“要不要休息幾天?”

“不休息了。”汪小麗平靜得出奇,好像跟李木楠從未有過什麼關係,“我來請示工作。”

“這樣啊。”李木楠結巴半天,說,“沒人說要變你的工作,如果不休息,就繼續到企改辦上班吧,很多事還等著你處理呢。”

“謝謝李總,我先告辭了。”

李木楠大腦一片空白。這兩個人,一前一後給他上了兩堂課啊。

林子強上班後,並沒像李木楠擔憂的那樣製造什麼麻煩,相反,他事事站在李木楠一邊,主動維護李木楠的權威。李木楠幾乎要感動,偶爾也會問自己,是不是受陳天彪影響太重,誤解了林子強?

貸款的事遲遲沒有著落,買斷金仍然無法支付,改革逼迫停頓。班子會上,林子強建議,應該抓緊落實幾個分廠的出售,拿這筆錢支付買斷金。李木楠將這項工作分工到林子強頭上,叮囑道:“出售的目的是妥善安置職工,一定要做到現款出售,不能再來個十年八年分期付款。”

河化幾個分廠的地理位置都很優越,出售公告登報後,前來谘詢的人倒是不少,但一聽必須是現款支付,而且一次付清,問津者全都歎息而回。李木楠這邊急等用錢,不停地催促林子強加把勁。林子強一邊訴苦一邊解釋說:“河陽這些年出售企業從沒一次性付過款,有些甚至簽了五十年付清的合同,行情都讓小企業弄壞了,這步棋看來走不通。”李木楠說:“再弄不來錢分廠的工人要造反了,你說咋整?”林子強說:“辦法倒是有一個,不知能不能幹?”李木楠情急地問:“啥辦法,快說。”林子強說:“我認識一家投資公司的老板,現在正好有一筆錢閑著,我們可以借來救急。”李木楠埋怨道:“有這事咋不早吭聲,我都讓錢逼瘋了。”李木楠真是讓錢逼瘋了,每天追屁股後麵要錢的各路人馬有好幾撥,再搞不來錢,他連廠子裏都不敢來了。

林子強頓了頓,緩緩說:“他們放的是高利貸……”

李木楠心裏騰一聲,半天,忍不住問:“利息多少?”

“百分之十,而且是提前扣除。”

“太高了吧,不能……往低談?”這時候,李木楠已經在冒險。一個聲音阻擋著他,馬上打住,不能就這話題往下說。另一個聲音蠱惑他,能不能成功,興許就在這一搏。

林子強觀察他好久,道:“這是最低線,我談了幾次,才談到這個數上。不過,一次能借到一千萬……”

李木楠動心了,一千萬啊,足能救急。不過他還是佯裝做不了主地問:“你的意見呢?”

林子強笑笑:“這事還是你做主。”

李木楠隨後就召開總經理辦公會,參加會議的除高層領導外,還擴大了財務部牛部長,企改辦汪小麗等幾個中層。會上大家都在看李木楠臉色,聽他的口風。這事最後表態定了下來。李木楠對做記錄的辦公室主任說,把記錄做好。

財務部牛部長問:“借一千萬到賬隻有九百萬,賬怎麼記?”李木楠說,“還用我教你嗎?你是老財務了,技術處理應該懂吧?”

辦公室主任抬頭問:“這話記不記了?”

李木楠惱怒至極,問辦公室主任:“水平太高了吧你?”

簽合同時,對方提出到期不能還本,以河化集團氰銨公司的產權做抵押。林子強吃不準,跑來請示。李木楠說:“抵押就抵押,我不信到時候還不了款。”

汪小麗很擔心,將這事說給了陳天彪。陳天彪聽得一愣一愣,等汪小麗說完,歎道:“他膽子真大啊……”遂感慨萬千地閉上眼。招弟訓斥小麗:“以後廠裏那些破事少往這裏帶,還想不想讓他好了?”

汪小麗嚇得噤了聲。本來她還有其他話要跟陳天彪說呢,一看姑姑那惡相,不敢言聲了。

李木楠已經有些日子沒來醫院探望陳天彪了,陳天彪的信息越來閉塞,到現在,有關河化的一切,近乎聽不到。病床上的他又氣又急,氣的是自己一住院,那些前呼後擁的下屬像是躲瘟神似的躲他。急的是李木楠再這麼折騰下去,河化怕是真保不住了。出讓和變賣河化子公司,這是步死棋啊。現在需要的是硬挺,隻要咬牙渡過這難關,河化一定有救。一旦變賣公司,形象立馬就垮。如同一座大壩,一處決口等於毀了大堤。李木楠怎麼連這個道理也不明白?

口碑是企業的無價之寶。李木楠要毀的,正是這來之不易的口碑啊!口碑一倒,人心必散。人心一散,你拿什麼讓企業起死回生?

李木楠啊李木楠,原以為你聰明、能幹、有魄力、有膽略,哪想到你會這樣!你真是聰明反比聰明誤,別以為你讀的書多,理論一套接一套,辦企業有時候需要的是最簡單、最樸素的理啊!

陳天彪悵歎一聲,對這個最信任、最欣賞的副手已是無能為力。他醫院都不肯來,眼裏哪還有他這個董事長?

招弟見他又犯老毛病,氣急敗壞說:“不占茅坑不拉屎。你少操點閑心,愛賣賣去,愛借借去,廠子是大家的,身子可是你自個的。不是我說你,看你一輩子用的人,哪個有良心?你風光時恨不得管你叫爹,你一病,搶權的,奪利的,哪個不是你信得過的人?從三成到李木楠,你瞅準誰了……”

是啊,我瞅準誰了?

招弟不提還罷,一提,陳天彪又讓滾滾往事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