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一處空地上,馬車靜靜停著,拉車的馬兒甩著尾巴在一邊吃草,卻沒有離開太遠。
容湘坐在燃起的篝火邊,往架在火堆上的小鍋裏倒上水,任由它慢慢燒開,自個兒則起身走向馬車,眉心微蹙地嘟囔:“這死小子,不會還沒醒吧?”
馬車簾子被掀開,容湘抬眼望去,就見馬車裏睡著的少年剛剛好睜眼,隻是……那黝黑的瞳眸裏露出的光卻冰冷異常,夾雜著凶狠戾氣,全然不似個長在深宮的嫡出皇子該有的。
容湘眸色一變,抬手間慣用的那把刀便入手,她迅疾如電地欺身上前,刀刃便架在了蘇醒的少年脖子上,聲寒如鐵道:“說,你是誰?”
刀刃相加讓牧榮淳的表情驟然難看,他看死人一樣盯著麵前的少女,不久前被割下頭顱的感覺再度湧來,腦海中的記憶翻滾著,他的眸光閃了幾下,忽然勾唇冷笑,嘲諷味十足地以顯北語道:“朕還想問爾乃何人,朕之阿姐養尊處優、柔弱溫柔,何時能做出逃亡之舉了?”
容湘聽此皺緊了眉頭,見牧榮淳仿佛意識不到脖子邊的威脅,隻拿眼睛狠戾地看著她,這等狼一樣凶狠的眼神……確然不是她熟知的鳳凰所有。
“怎麼,還要朕求你放手?”牧榮淳冷嘲道。
容湘猶豫了一下,還是撤下了刀,再看牧榮淳慢條斯理爬起來整理衣服,那舉止間的小動作卻又分明是鳳凰所有,結合前言,她不禁湧出一個猜測來。
“鳳凰?”她喚了一聲,見聽到這名字的牧榮淳動作一頓抬眼看來,心中的猜測便確認了。
莫非……這是成年後的牧榮淳?聽他自稱“朕”……難道還是起兵反慶、以皇太弟的名義做了皇帝之後的牧榮淳?
容湘頓覺索然無味,興致缺缺地晃了下右手,那刀便憑空消失了,也不管牧榮淳看到與否、是何神色,她徑自下了馬車,向火堆走去。
馬車簾子放下,遮住了外麵的一切,也遮住了容湘的背影,牧榮淳這才卸下表情,捂著脖子大口喘息,本就白皙異常的臉瞬間慘白。就在不久前,他的部將闖入寢宮,乘他酒醉之際揮刀割下了他的頭顱,那種疼痛和震驚始終刻在腦海裏,怎麼也揮之不去。
牧榮淳目光狠辣地盯著馬車壁的一個方向,嘴角勾出個奇異的弧度,這說是笑又不像笑的表情,瘮人至極。
“喂,你餓不餓啊?我煮了麵,你要不要吃?”容湘在外麵喊道,語罷又不爽地嘀咕起來,“草啊,他又不是鳳凰,我管他死活?”
不是鳳凰?
牧榮淳一怔,低頭看了眼自己,少年般纖細稚嫩的身體,僅有練槍時留在指根處的薄繭,現在的他甚至沒有一道連番征戰留下的傷痕,這是……十二歲時的他。
沒錯,他是牧榮淳,也是鳳凰,而外麵那個人……他抬手揉了揉額頭,是他的阿姐,可卻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阿姐。
記憶中的阿姐溫柔可親,是個十足的弱女子,可現在這位阿姐,卻絕非柔弱可欺之人。他搜索著記憶裏關於現在這個阿姐的一切,弓馬嫻熟、善使刀,雖然言語嘻哈不見公主架子,可從未真心相待過一人,更沒有真正相信過一人。
唯有鳳凰……喜歡粘著姐姐的鳳凰,能得她另眼相待,大宴滅亡之際,她明明可獨自逃亡,然最終還是帶上了一個鳳凰。
牧榮淳木然坐著,手已將衣擺揉得幾近破爛,哼,他怎麼沒這麼好命,得人帶著逃出葉城,避開了那悲慘屈辱的命運,憑什麼這“鳳凰”如此幸運,他也應該……應該像他一樣,和族人一道被押送至昌安城,被扶兼老賊收入後宮,淪為玩物,像女人一樣雌伏其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馬車簾子霍然掀起,牧榮淳陰沉著臉下來,就見容湘坐在火堆邊,往騰著熱氣的鍋裏放著巴掌大的奇怪麵餅。
容湘抬眼一瞟終於舍得走出馬車的某人,撇撇嘴一連往鍋裏放了兩三塊方便麵,這還是大規模病毒爆發、社會秩序淪喪後,她跟著冒險隊在超市裏掃貨時偷偷藏下的,就為了多占有些生存資源,特別是食物。
眼看著麵餅被煮開了,她拿起一邊的筷子攪了幾下,略一思索後翻手變出幾塊香菇幹丟進去,不一會兒,鍋裏就飄起香菇特有的香味,誘人口水直流。
牧榮淳鼻尖一動,總算將目光從容湘身上移向了那口鍋,見裏麵的麵條彎曲而橙黃,比他記憶中吃過的都要好看,這才覺得腹中空空,饑餓感越來越強。
方便麵煮好了,容湘撈起早就備好的兩個碗,分別挑了麵、添了湯,將多的那一份遞給他:“呶,吃吧!”
牧榮淳挑了下眉,一撩袍角坐到火堆另一邊,接過碗便開吃。
容湘皺眉盯了他半晌,左看右看都是她的美少年弟弟,可她又分外清醒地知道,這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那個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