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後,有關人物大概隻有我還在,由得我一個人自說自話,片麵之間即使可信,也嫌小器,這些年了還記恨?當然時過境遷早已淡忘了,不過十幾歲的人感情最劇烈,得獎這件事成了一顆神經死了的蛀牙,所以現在得獎也一點感覺都沒有。隔了半世紀還剝奪我應有的喜悅,難免怨憤。現在此地的文藝將這樣公開評審,我說了出來也讓與賽者有個比較。
在《對照記》的結尾,愛玲寫道:“然後時間加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繁弦急管轉入急管哀弦,急景凋年倒已經遙遙在望。一連患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
我們可以想象:在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張愛玲輕輕合上了老相冊。她累了,她想休息了。也許,她沒有想到自己要睡多久。也許很短,也許很長,也許是永遠。一行清淚,從她的眼角流出。淌過她的麵頰,慢慢地滲入暗紅色的地毯中。那種地毯的紅是深沉的,帶點褐色的,是那種經過風雨洗禮的紅……
1995年9月8日,鄰居發現已有好多天沒有見到這位瘦削的中國老太太了。洛杉磯警署的官員打開了張愛玲公寓的門,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幅無法形容的淒涼的畫麵:一位瘦小、穿著赭紅色旗袍的中國老太太,十分安詳地躺在空曠大廳中的精美地毯上。桌子上,有一遝鋪開的稿紙,有一支未合上的筆。
那個時候,距離她死亡已經過了六七天了。張愛玲走了。永遠離開了這個對她而言,近乎“蒼涼”的世界。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正如她在作品中寫的:“人生是殘酷的,看到我們縮小又縮小的、怯怯的願望,我總覺得有無限的慘傷。”
她早為自己寫下了遺囑:一、所有私人物品留給香港的宋淇夫婦;二、不舉行任何喪禮,將遺體火化,骨灰撒到任何空曠的荒野。愛玲離去的方式最顯她一貫的舉重若輕的,她永遠不販賣自己。自生自滅原來就是生命的真諦,又有幾個人能像張愛玲那樣把它還原!
9月19日清晨,張愛玲的遺體在洛杉磯惠捷爾市的玫瑰崗墓園火化。她的遺囑執行人林式同先生完全遵照她的遺願,沒有舉行任何儀式,火化時也沒有親人在場。9月30日是張愛玲的生日,林式同偕同諸文友,將她的骨灰撒在太平洋中。也許,太平洋亦可稱得上是人世間最荒涼的處所了,人們把一捧捧深紅或純白的玫瑰花瓣相繼撒入水中。花落水流紅,但願海水有情,終有一天會把她的骨灰送回她魂牽夢縈的上海。張愛玲1952年離開上海,此番魂魄歸來,已時隔43年。真是“生也漂泊,死也漂泊”!
張愛玲離去的那一天,正是舊曆中國的中秋節。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那天,太平洋上的月亮一定特別圓,特別亮。它默默地照著一個“天才”女作家矛盾的一生--熱鬧與寂寞,浮華與蒼涼……這個一生與月亮共進退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