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一刻起,世界的曆史開始一步一步改變;西方世界起初不知如何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大阿拉伯瘋子,但又不得不依賴當地低硫的高級石油。真正讓西方鬆一口氣的是阿拉伯高峰會上的國王酋長們,對卡紮菲鼓吹的“大阿拉伯共和國”,並不感興趣。
卡紮菲是瘋子?還是英雄?他的例子再度證明這兩種人物,往往隻有一線之隔。對卡紮菲兩種完全相反的評價,最著名的是裏根稱他為“瘋狗”,還有前蘇丹總統尼邁裏說他是個人格分裂者,而分裂的兩麵都是邪惡;但他長期的盟友卡洛比這麼觀察他,“你無法想象他有多天真”,黎巴嫩長期訪問他的記者沙巴則認為“卡紮菲提供的是一道半生不熟加浪漫主義的雜碎”;阿爾及利亞的總統對他的阿拉伯共和國構想,認為過分天真,“他隻是一個不知所雲的小孩”。
唯一鍾愛他的是埃及總統納塞爾,他在卡紮菲婚禮時為他證婚,並以此信徒為榮。但納塞爾死後,薩達特繼任,整個大阿拉伯沙漠裏,隻剩一個抱持“統一阿拉伯”的老小孩,孤獨地大聲疾呼“阿拉伯站起來”。
20世紀70年代起,孤獨的沙漠之子開始學習美國的“幹涉主義”。當然,他不是美國,他沒有帝國的“軟實力”,他隻是一個自以為是,想在沙漠萬年孤苦的荒原中力搏帝國的狂人。美國的幹涉,可以以“人權”為名,可以以“大規模化學武器”為名,可以今天談民主,明日扶持獨裁者。但美國的口號不一,思想脈絡卻很清楚,那是一條全國與共的“美國利益現實幹涉主義”。卡紮菲做了許多類似美國CIA在海外幹的事,但不是為了利比亞,隻為了他腦海中浪漫反帝反歐的思想。
1972年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突擊慕尼黑奧運以色列選手宿舍,八名以色列運動員被殺害,突擊隊使用的武器查出是使用利比亞駐前西德大使館特權渠道運入,這是卡紮菲首次國際上涉及重大恐怖行動;來年1973年一架利比亞客機被以色列空軍報複狙擊,機上108名利比亞平民全數無辜罹難。全世界居然無人譴責以色列,卡紮菲決心再報複。年底一個名為“阿拉伯民族青年團”的組織在羅馬機場展開恐怖射擊,當場33人死亡,18人受傷;其中一名被捕者坦承,這是卡紮菲親自下令。
我不喜歡跟隨西方書本或媒體看待事件,這是另一個例子。《紐約時報》以屠殺稱呼“羅馬機場事件”,但他們對以色列空軍射擊利比亞飛機造成108名利比亞平民死亡,似乎隻敘述成國際間的死亡遊戲。
卡紮菲後來更陸續支持美國黑人激進團體黑豹黨、北愛爾蘭共和軍、菲律賓伊斯蘭教團體……美國CIA則在利比亞五度策動政變,並鼓動人民示威。最大規模一次為1984年,情況隻比這回好一些。卡紮菲每一次皆死裏逃生;其中更有一次大規模示威,暴民們揚言要炸毀三口高產量油井,導致近10萬名利比亞人逃難出國。不管哪一次示威,卡紮菲皆進行事後整肅,軍官被絞死,與他們共事但沒有參加叛亂的軍官,也奉命必須出席目睹行刑現場。他殘忍的清算手段使當年那位“大阿拉伯”的浪漫青年,從此隻剩下屠夫的麵貌。
晚年的卡紮菲一直在做困獸之鬥,他活在恐懼不安中,即使逃離利比亞的反對派人士,他都不放過,他的殺手團到維也納、到塞浦路斯執行暗殺任務。此時沙漠之子與帝國的抗爭,隻剩血腥之路。持續循環,直至美國出現更大號的敵人本·拉登及伊拉克戰爭,美國才在現實考慮下與卡紮菲和解。
倒戈的利比亞司法部長說,“卡紮菲,不是穆巴拉克,他不會逃,他會戰到最後一刻。”沙漠的孩子從小就抱持轟轟烈烈的大夢,他的人生從貧困到富裕,從一籍無名,到舉世2011年經濟都得看他臉色。可惜他的夢愈大,他的人生就愈瘋狂。阿拉伯永遠在嗚咽中,在內戰中,在彼此仇殺中;最終在美國量化寬鬆引發的糧食通脹動蕩中,卡紮菲被他的子民推翻。美國人發明的Facebook,讓新一代的卡紮菲們誕生了。
或許在帝國眼皮底下,想尋找正義,本來就是一件瘋狂的事;何況隻是一名來自沙漠的孩子。
2011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