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凝著她,可話裏的每個字都咬得山一般沉重。
“那……咱們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薑漓隻覺那顆心又像一寸寸被碾過,已經不知散碎在何處,臉色白得像紙,虛軟的身子搖搖欲墜。
“沒意思麼?別急,先聽我說個故事。”
裴玄思唇角重新挑起玩味的笑:“我記得,那是發配到北境的第一個冬天,臨近年關時下了五六日的大雪,祖父一天一夜沒回來……我踩著半人厚的雪尋出去,在牢城營外找到他。原來是交代他放養的馬在雪地裏凍傷了幾匹,管營的軍頭隨口責罰了四十棍子,打完之後就當作死人一樣丟了出去。”
他頓了頓,睨著她微露驚愕的樣子,繼續道:“等背回家,祖父眼瞧著快不行了,我又走了十幾裏路,去市鎮上找郎中來救命,人是找到了,沒曾想開口就要五十貫。那時候我們身上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早拿去典當了,到哪兒去找五十貫給他?實在沒法子,我隻好拿那條祖傳禦賜的扣帶抵給他,才勉強救回祖父的命……後來,我多方打探,居然查到那郎中出家做了和尚,還裝模作樣的‘大徹大悟’,成了一代高僧。嗬,死得早,算便宜他了。”
說到這裏,他俊美的臉已然猙獰可怖,有意無意地又俯到近處:“所以,你以為替我拿回那條扣帶,從前的事就一筆勾銷,以後就能做對恩愛夫妻,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麼?”
“沒有……我沒有……”
薑漓闔上眼喃喃自語,淚水愈發抑製不住。
還真叫迎兒說中了,他什麼都知道了,但卻是這樣想的。
原來她做什麼都是錯,隻是自己傻傻的不明白罷了。
這段深仇大恨就像巍然綿延的山脈,把他們這條本來同源的江河分割為形同陌路的兩段支流,一段在這頭,一段在那頭,縱然相望,也永不會再交融。
“沒有什麼?”
裴玄思“嗬”出聲:“是沒想到這番心思就這麼白費了,還是沒料到這條扣帶牽出來的事,會叫我更惱你?”
他譏諷的話剛出口,眼中驀然閃過一絲異色,餘光瞥向門口。
幾乎同時,迎兒衣衫不整,跌跌撞撞地闖進來,雙手緊緊握著一把裁衣剪刀,青腫著臉咬牙切齒:“姓裴的!你……你敢再欺負娘子,我便跟你拚了!”
還沒等站穩,就被橫來的冷眼嚇了個趔趄,剪刀也失手掉在了地上。
她趕忙撿起來,卻沒有舍下自家小主子,哆嗦著手站在那裏,還是一副要拚命的架勢。
裴玄思不再管她,目光落回薑漓臉上。
“上回我說得清清楚楚,咱們這輩子須得白頭相守,好好做裴家的媳婦,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說完忽然鬆開手,回身抓起落在地上的外袍,抖揚開披在肩頭,大步而去。
他轉身之際,薑漓便雙腿打軟,向旁邊軟倒。
迎兒慌忙丟了剪刀,上來扶她,手上卻沒什麼力氣,主仆兩個一起跌坐在地上。
“娘子……娘子你怎麼啦?可千萬別嚇我呀……”迎兒抹著淚,不停幫她撫著胸口順氣。
薑漓木愣的望著窗外,不知什麼時候,月已經沒了蹤影,那幾顆寥落的星也瞧不見了,漫天隻剩一片混沌深沉地灰。
夜風呼號,在簷頭瓦楞間拂竄出尖唳的鳴響。
她眸光散亂:“迎兒,你說……我該不該像你說的那樣,還是走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