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極低,帶了幾分淡笑,便是讓誰不慎聽見,也如同女兒家常有的調侃。
旁邊喬拂卻是一點就著的炮仗。
這兩年跟玉嫵你來我往,喬拂沒少倒黴吃虧,卻半點都不長記性,反而越纏越緊。
見著玉嫵,她頓時想起那日在北苑眾目睽睽下丟人的事,心中暗恨。她又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脾氣,稍有不痛快當場就會發作,且口無遮攔,甚少顧忌後果。見玉嫵身邊隻有佛寶,不等陸幼薇再攛掇,便已抬步過去,橫在玉嫵跟前。
凶兵天降,橫眉怒目,一看便知是來找茬的。
玉嫵暗自歎了聲陰魂不散,便見喬拂笑嘻嘻將她打量,口中道:“聽聞鍾家今日出了喜事,竟然得了皇家青睞。雖說是給人衝喜,畢竟也是沾了皇家的福氣,可喜可賀。不過淮陽王如今重病不起,像你這般常常晦氣的人,可得當心些,別把人衝得病情更重了。”
說話之間,眼底的奚落毫不遮掩。
玉嫵唇邊挑起淡笑,不急著理她,隻瞥了眼後麵的陸幼薇。
陸幼薇玩味的眼神在撞上玉嫵的目光時迅速收斂,然後輕輕扯了扯喬拂的衣袖,是提醒勸阻的意思。
跟她往常的行事毫無二致,都是先架秧子撥火,再故意擺出點息事寧人的姿態,撇清自身又博個好名聲。
虛偽而討人厭得很。
玉嫵心底輕哼,才要開口,忽見前麵人影一晃,陸凝錦衣玉冠疾步走到跟前。他的眼睛緊緊盯著玉嫵,話卻是說給喬拂聽的,“淮陽王殿下何等身份,他的身體自有太醫照料,何時輪到你指手畫腳?”
說完了目光微沉,看向喬拂。
畢竟是有官職在身的公府嫡長孫,不悅沉目時自有懾人的氣勢,令喬拂縮了縮腦袋。
玉嫵卻在那一瞬捏緊了衣袖。
她沒想到陸凝竟會在這裏。
自打元夕過後,她就沒再見過他,後來退了親、賜了婚,更是徹底隔開從前那點情分。
退親時鬧得那樣沸沸揚揚,陸凝除了送還信物外又不曾露麵,玉嫵失落之餘,輾轉反側的那些夜裏,早已竭力將他驅出腦海,視作路人。
但此刻碰見這張熟悉的臉,還是沒法心如止水。
尤其陸凝的眼神與她預想中的冷淡迥異。
不過這些都已無關緊要。
就算曾熟識、議親,就算陸凝或許存著藕斷絲連的心思,兩人往後也不會再有瓜葛。
無非各自婚娶,各生歡喜而已。
蜷縮捏緊的手指在她深深吸氣後又鬆開,玉嫵的目光從陸凝臉上挪開,而後看向喬拂。
她沒說話,隻是微微偏著腦袋抬了抬眉,似在問對方還有何話說。而喬拂嘴唇動了動,瞥見旁邊的陸凝時終究沒出聲,隻忿忿地輕哼,半點不見方才張揚的氣勢,
玉嫵哂笑了下,頗客氣地朝陸凝行禮招呼,仍帶佛寶繞塔而行。
自始至終她都沒開口,喬拂卻碰了滿鼻子灰。
周遭眾人散去,隻覺這國舅爺的千金果真不負莽撞驕橫之名。
陸凝卻還站在原地,袖中雙拳緊握。
退婚時從長計議的打算在乾明帝賜婚時被擊得粉碎,事涉皇家,老公爺的強勢阻撓下,陸凝更無力阻攔這樁婚事。先前潘氏造謠生事的實情傳入耳中,令陸凝極為愧疚憤怒,但這種風口浪尖上,他不可能再去鍾家給玉嫵添麻煩,隻能暫且忍耐。
因潘氏的惡劣行徑,母子倆險些鬧到斷絕情分,令公府的氣氛甚是壓抑。
今日陸幼薇來進香,因她母親身體不適,潘氏又被氣得臥床不起,老公爺便強命陸凝陪她同往。畢竟陸幼薇的婚事跟公府前程息息相關,闔府都極為看重,事事以此為先。
陸凝既肩負重擔,隻能奉命而來。
誰知竟會在這裏碰見玉嫵?
她比那日在北苑時又消瘦了些許,裙衫搖曳嫋娜,那雙照水明眸漂亮如舊,卻少了先前靈動而無憂無慮的笑意。
無需多想都知道,先前滿城的風言風語會如何利刃似的落在她身上,而給淮陽王衝喜的事又會是何等沉重的打擊。
這些事都是因他造成的。
但他此刻卻無能為力,更無從彌補。
陸凝竭力不去看那道身影,手背上爆出青筋,身體如石像般僵硬。
這件事很快報到了淮陽王府。
狄慎既奉命留意鍾家和信國公府的動靜,事情牽涉玉嫵和陸凝,自然如實稟報。末了又道:“這陣子兩家沒半點往來,陸凝在家鬧得天翻地覆,屬下原以為他碰見鍾姑娘時多少會有些動作,沒想到他倒沉得住氣。”
周曜聽罷,取了杯子啜茶,臉上情緒沒半點波動。
“盼著我早日歸天的人,又多了一個。”
他懶懶靠在榻上,隨口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