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之間,擔憂不掩於色。
玉嫵對上她的目光,搖了搖頭,“母親放心,我拎得清楚,不至於那麼傻。我隻是——”
她頓了下,目光落在華麗尊貴的嫁衣。
待字閨中的少女,對婚事莫不存有幻想期許,這般華彩瑰麗的衣裳原該令人歡喜。
她的眼底卻沒能浮起半點笑意,隻低聲道:“我隻是有些害怕。”
嫁衣擱在榻上,隻需脫下外衫便可知合身與否,韓氏不急著試,卻拉了女兒坐在榻上,溫聲道:“你害怕淮陽王?”
“我沒見過他,更不知道王府是何模樣。”玉嫵捏著嫁衣上滾得細密的邊,關於淮陽王的種種傳聞湧入腦海,她的聲音微微低啞起來,“像信國公府那種人家,就算婆母難纏,我知道他是什麼樣子,到底好相處。可偏偏淮陽王那種人……”
性子陰晴不定,前路生死未卜,誰會不害怕呢?
更何況,那還是最尊貴也最危險的皇家。
她不過及笄之年而已,自幼過著安穩日子,如何應付皇室的爾虞我詐?
強壓了許久的擔心害怕,終在瞧見這避無可避的嫁衣時如潮水般湧過來。在閨中的時光隻剩兩日,玉嫵即便沒想過退縮逃避,想著前路的叵測,仍覺難過。
她靠在母親肩上,淚盈於睫,手指緊攥。
在韓氏歎息著將她摟緊懷裏時,淚珠終是悄然滾落。
淡香嫋嫋的閨房裏,一時間隻剩輕輕的抽噎。
比起玉嫵的擔憂忐忑,周曜倒波瀾不驚。
皇家的嫁娶之事原就有禮部打理,這回乾明帝親賜婚事,雖滿口逆子不孝,到底懷了能讓兒子好轉的希冀。
禮部即便知道淮陽王府遲早要敗落,也不敢怠慢半分,該籌備的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王府的長史屬官雖是喬皇後安插的,沒少刺探周曜的消息,哪敢在明麵上跟聖旨過不去?見周曜重病不起,狄慎雖竭力照料起居,卻連個頂事的口信兒都傳不出來,便都由長史安排,張燈結彩的喜氣盈盈。
周曜躺在榻上,像是跟婚事毫無幹係。
狄慎逐個稟報後日的儀程,他也無甚興致,隻在狄慎請示新婚夜該將玉嫵安置在何處時,才半抬起眼皮問道:“你先前說她才幾歲?”
“十五。尚未行及笄之禮。”
那就還是小姑娘了。
聽狄慎說這鍾家女生得挺好,瞧著胸無城府憨憨呆呆的,這麼點歲數就被送來衝喜,老皇帝也真是能禍害人。遂指了指內院的方向,“住這裏不便,送去裏麵。跟嬤嬤說一聲,當王妃來侍奉,別虧待了。”
說罷,掏出枕頭底下壓著的一副輿圖,自管琢磨起來。
狄慎拱手應命,自去安排。
婚期臨近的兩座府邸裏,鍾家滿腹憂愁,淮陽王仿佛事不關己,然而府邸之外,這樁婚事卻愈來愈多的被人提及。
淮陽王的赫赫戰功,京城內外無人不知。
自打太子被廢,他受責臥病之後,更是有無數目光盯向這座王府。
而玉嫵頗有貌美之名,因著跟陸凝定親的事,在女眷中也是常被提及的小美人。後來退婚的事將她推上風口浪尖,轉頭又碰上嫁進皇家的這種事,哪有不被議論的?
這些言語裏,有人羨慕她命好,出身不高卻能嫁入皇家。也有人惋歎,覺得衝喜後前途叵測,餘生黯淡。
原本都是私下議論,少有人敢拿到明麵。
誰知到了玉嫵出閣之日,京城裏卻有件事悄然傳開——
據說有人因這婚事開了個賭局,賭的是鍾家姑娘的前途,看淮陽王能撐多久,何時會咽氣,這嬌滴滴的鍾家小美人會被拿去陪葬,還是被人逐出宗室,成為任人采擷的嬌花。
傳聞當時便有人下了注,且賭金不菲。
事涉皇家,自然沒有人敢把這般膽大包天的賭局擺在明處,想必是宴席酒後的心血來潮。便是這傳聞來自何處,也沒人說得清。
但堂堂一座戰功赫赫的王府,如今竟淪落到被仇家如此輕視的地步,足見昔日令敵軍聞風喪膽的淮陽王,如今已成了何等模樣。
秘聞傳開之後,旁人縱沒膽子到那賭局插一腳,卻也知道淮陽王府是真的要倒了。
否則誰敢如此肆意妄言?
先前犯顏直諫的鍾固言就算將女兒送進了皇家,碰上個勢敗至此的王府,又有何用呢?不過是換個盛大的排場和耿直的名聲,將女兒活生生送進火坑裏罷了。沒準兒還要受牽連,斷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