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兩顆綠油油的眼珠，鬼火一般讓人心底不自主的發出寒意來，史不通用雙手緊握了強弓，手指發白，想要掙紮著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雙腿早就不聽使喚了。史不退呀，史不退，枉你自許好漢，今日撞上個大蟲便被嚇的站不起來，傳出去有何顏麵在江湖上打混？他的雙手愈加用力的握著強弓，若是換作普通長弓，恐怕早就被他扭斷了。史不退身上衣衫早已被冷汗濕透，說不怕死，著實是一句假話。
白虎仿佛發現了史不退的窘態，它並沒有一直如前，反是繞了史不退轉圈，又不斷張口吼叫，恰似貓捉老鼠總是不先吃掉，玩玩再說。兀那畜生，見你爺爺凶悍，便不敢上來了嗎？爺爺一隻手也能摔死你。恐懼的念頭緊緊纏在史不退心上，反正橫豎是一個死，史不退倒激起了江湖漢子的凶性，破口大罵。如果語言可以殺人的話，白虎早已被殺死了，好在虎不知人言，對於史不退問候家中直係女性長輩，白虎漠然視之。
一人一虎就這樣靜靜的對視著，不知何時，林中的怪風已經停止了，四周已是靜悄悄的一片，隻聽見粗重的喘息聲，交錯著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音。月亮似乎也不甘寂寞的出來湊熱鬧，半天裏露出來鐮刀樣的瘦臉，樹林中投下來斑駁的影，稀稀疏疏。
借了淡淡的月光，史不退猛然的發現寶馬烏騅的屍體上麵布滿了多條細細的白線，若有若無的，如果不是烏騅通體烏黑的，如果不是天上的月光晶亮亮的，粗心的史不退又那裏看得見？
這是什麼？
史不退心裏的好奇達到了極至，甚至於連麵前的危險也忘記了，他使勁的睜大眼睛，用起內力順著白線的走向仔細觀瞧，竟然……
史不退駭然之極，所有的白線都彙聚成一束，有拇指粗細，竟然串到了老虎身上，而老虎的身上，竟然，竟然坐了一個人。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史不退清楚的記著，剛才老虎身上可是什麼也沒有的啊？該不會是…
…
那個人，簡直就是長在白虎身上的一部分，白的衣服，白的頭發，白的眉毛，白的顏麵，白的牙齒……
史不退行走江湖經年，也算是閱人無數，忠的，奸的，紅臉的，黑臉的，可他從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如眼前這個人般的，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生氣，仿佛是冰雕的玉砌的假人。難道是？
史不退突然想起來古老相傳的一個故事，腦袋裏冒出來四個字：為虎作倀。
白虎身上的人笑了，朝著史不退，冷冷的不帶一點熱氣的笑。那是怎樣的笑容？史不退癡了，李言，美女李言竟朝著他笑了，一笑傾人國。
史不退使勁的揉揉眼睛，是李言不錯，那白虎身上的人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李言。李言笑我呢？史不退三尺靈台的最後一絲清明，就這樣在那人的笑裏煙消雲散了。
他已經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了。
那邊的白虎卻已經完成了某種儀式，也不繞著史不退轉圈了，爪子一拍，五百石的強弓折成兩段，緊接著血盆大口張開往脖子上頸動脈處咬去。血腥氣味撲鼻，史不退根本沒有覺察，他的麵前分明是李言那姣好的麵容，她是來給我擦汗的嗎？不用，李言小姐，噢。史不退羞的滿臉通紅，心裏比吃了蜜糖還甜上一百倍。
為虎作倀，天理難容！急急如律令！！！
林中炸雷般響起一聲斷喝，此聲響起處，一道金光直擊在白虎身上，那鬼物瞬間的一個趔趄，就灰飛煙滅了。緊接著，一支流星快箭，直中老虎咽喉，箭從後腦穿出，白虎疼的嗷嗷真叫，就地打滾，也忘了前邊有個被法術困住的待宰羔羊。
史不退剛剛在閻王殿前邊打了個轉轉，更兼隨了喝聲響起處，身上也有了動靜，手足口鬆動，竟覺得生命從未有一刻便如此時般美好，敢不拚命維護？他的身體飛快的彈起，幽靈般的穿行，撿起地下的斷魂槍，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白虎身上招呼。如此時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史不退哪敢大意，直戳的百餘下，那虎早已不動了，方才歇氣，卻發現不知何時，斷魂槍已被自己折斷，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危險一過，史不退早已是精力透支，脫力了，也忘了身處險地，趴在虎屍上便呼呼睡著了。
要是再來隻小小的山豺，恐怕也屍首無存了吧，江湖經驗明顯不足，黑暗中有個聲音長歎。
史不退再醒來時已是太陽西下了，伴著落日餘輝，再看那隻白虎已被自己戳的是千瘡百孔、血肉模糊，又看見寶馬烏？也死在地上，不免兔死狐悲，幹號了幾聲，突然想到，得趕快走，萬一再來隻老虎，豈不危險哉！
倒是可憐了這張白虎皮，史不退邊收拾虎屍邊胡思亂想。等出了樹林，坐在虎屍旁，方才細想起夜裏那危險的一幕，不知為何人所救。等掰開虎口，方看見一隻穿雲箭正中，箭囊早壓在馬下，根本沒用過，那麼這支箭？到此時，史不退方知救自己性命的正是那善烤魚的青衣書生一家。
史不退仔細琢磨了半天，不留神身上又出了一氣冷汗，冷風吹過處，微顯寒意。
6.八月十五，月圓，金陵史家內宅。
“退兒給奶奶請安。”江南大俠史不退恭恭敬敬的跪在圓桌前麵，眉飛色舞的說。
圓桌上團坐了史家的長輩，正中居坐者是位鶴發童顏鬢發如銀的老太太，乃是金陵史家的老祖宗，家主史不進的娘親，人稱史太君的是也。老太太慈眉善目，和藹可親，笑說道，“退兒過來，坐奶奶身邊。怎麼？李家沒留下你這個未來的姑爺吃飯？”
史不退已經和李言定了婚約，重陽節過門的。看見老太太調侃自己的孫子，眾長輩齊笑。史不退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起身謝座，坐在圓桌下首，涎著臉說，“本是要留在李家過節的，可李言說，要孫子回來替她給奶奶敬酒的，孫子敢不從命？”
咳，咳，史不進幹咳兩聲，條件反射的，史不退馬上收斂麵容正襟危坐。史老太太卻沒有覺察，拿起來月光酒杯，小啜了一口，不知想起了什麼，歎道，“歲月不饒人，轉眼間的工夫，連退兒也要娶媳婦了。”
誰也沒想到老太君突然的感時傷情，一時間忘了說什麼才好，有些冷場。倒是老太太旁邊的一個葛袍老者笑道，“可不是，明年中秋，姐姐已經做了太奶奶了吧？你們瞧瞧他太奶奶，可不是個壽星模樣？”
“婆婆，好福氣！”
“奶奶千秋！”眾人紛紛附和。
老太太麵上現出喜色，衝老者說，“托你活神仙的福。退兒，還不給你舅爺敬酒，讓他給你求個大胖兒子？”
眾人又笑。
史不退依次給各位長輩都敬了酒，老太君也是高興，不免又多喝了三五口，眾人皆是曲意逢迎，其間，又行了幾回酒令，做了幾個聯句子，史不退是插科打諢，專門逗的老太太開心，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盡顯大戶人家風度。不覺之中已是夜半時刻，鍾聲響起處，天上月正圓，眾女眷勞累，告乏回去休息，席間隻剩下了葛袍老者和史不進父子。
史不進正色道，“孽畜，還不給你舅爺跪下，謝過活命大恩！”
“是，謝舅爺活命大恩！”史不退有些不明就裏，可還是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響頭，史家是絕對的等級森嚴，父父子子。史不退剛要起身，又聽見父親罵道，“孽畜，你有幾條命，敢往亂石山跑？你是鬼迷了心竅？”忙又老老實實的伏在地下，可心裏還是不服氣的很，我不是安全的回來了嗎？還打死白虎名揚天下？江南大俠的名頭是天上掉下來的？
“你想過沒有？連一劍震九州方大有都是有去無回，你難道比方大有都厲害？若不是你舅爺暗中照拂，你……”史不進一言點醒夢中人，史不退突然的明白了什麼，額頭上也見汗了。
“小進。”百曉生擺手示意史不進，又朝著不退說道，“退兒，良藥苦口，你可明白你爹的心思？”
史不退發自內心的真誠，“退兒明白。謝謝爹！”史不進裝作抬頭望明月，閉開兒子的目光。百曉生笑道，“明白就好，退兒，江湖多險惡，你也是有家口的人了，凡事都要三思而行，戒急用忍。你可知道，聽聞你闖了亂石山，你奶奶你爹爹你娘多少天來硬是不得安寧，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史不退早已是大汗淋林，“孩兒知錯！”
“恩，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們父子下去休息吧！”百曉生自己滿斟了一杯葡萄美酒。他舉杯望月，口中喃喃祝道，“青衣兄，請了。”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此時，終南山，子虛峰，烏有觀，喜雨亭。
一輪金黃的明月正掛在亭角，照出來幾個背影，青衣書生端坐，身邊依著婦人，懷裏小兒睡意正濃。（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