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綠枝從柳台回去,才一進屋就看到文竹沉著一張臉,半響不吭聲。
宮女兒們沒有單間的資格,標配是四人一間屋子,她們這屋原本人數是夠的,但先前有個宮女被頤美人挑中帶走了,如今這屋子隻三個人住,除了文竹和綠枝,還有個名叫靈椿的宮女。
她和文竹素來不大對付,文竹心情不好了,她便悠哉悠哉地哼著歌對鏡描眉,有意將聲響鬧大。
文竹果然更覺得心煩意亂,便將火氣都撒在了綠枝身上,見人進屋,騰地一下起身道:“你倒知道躲起來享清閑,害得我被張掌設劈頭蓋臉一頓數落,明日又要去東宮設帳,受那等醃臢氣!”
綠枝一頭霧水的樣子,慢慢斟酌道:“我…我在柳台才換好帳設,不曾清閑啊。”
文竹卻道:“你先前不是說柳台那頭都好了麼?如何又被孫惠妃的人抓住了把柄,還告到張掌設那裏來了。”
綠枝麵色通紅,急忙擺手道:“原是庫裏薄紗不夠了,有幾道換了雲紗,這也是上頭吩咐的意思,可孫惠妃那頭要求通通換成薄紗,這才又去了一趟。”
說到底就是庫房裏的人想拿些雲紗混在其中搪塞過去,但孫惠妃不肯,這才有了今日這樁事,她們不過是底下做苦差的,到頭來還得兩邊聽訓。
那頭照鏡的靈椿也嗤了聲,道:“有些人呐,就是在外頭受了氣,進了屋想尋個由頭在別人麵前呈呈威風,嘖嘖,真是可憐。”
文竹一聽這話,捋起袖子就過去奪下靈椿手裏的鏡子,啪地一下扔在地上,冷笑道:“那也比有人心比天高好,自以為有朝一日能入貴人的眼,享受那潑天的富貴,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麼模樣!”
靈椿被戳中了心事,也不甘示弱站了起來,指著人道:“那你以為你就能好看到哪兒去?我要是貴人,瞧見你這張臉都覺得作嘔!”
三言兩語間,眼看二人就要拉扯起來,綠枝忙站到中間把她們分開,好言好語相勸道:“兩位姐姐們別吵了,今日是我不對,惹得文竹姐姐受了牽連,明兒個我替姐姐去東宮跑一趟。再說張掌設的屋子離我們不遠,萬一被她聽到了動靜,咱們三個今晚上估計都得去外頭頂碗站規矩,睡不成了。”
聽到要頂碗站規矩,二人都麵色悻悻起來,於是收了手暫姑且談和。
綠枝舒了口氣,拿了個木盆進來,將自己的髒衣裳放進去,床鋪左右也都扔來了各自的髒衣裳。
“綠枝,幫我把衣裳洗掉。”
這聲音倒是頭一回兩邊都整齊了。
綠枝呢,輕輕噯了聲,端著木盆就去水房接水了,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待洗完衣服掛在後院裏,正要回去的時候,遠遠見到張掌設站在院前。
綠枝福了福身,喚‘掌設大人’,後者不冷不熱嗯了聲,道:“柳台那邊都弄好了麼?”
綠枝說弄好了,“雲紗都換了下來,一應設了月影紗,床褥檀枕也都用了上好的,全照惠妃娘娘的規矩置辦的,絕對出不了差錯。”
張掌設說好,也沒多做停留,便轉身離開了。
翌日一大早,綠枝代文竹去了一趟東宮。
要說當今太子殿下,也算是順風順水,出自皇後腹中,在秦家還沒推翻前朝,皇帝身為大同府總兵時,他就以其嫡長子的身份四處平亂,還有了功勳。
後來秦家建立了新朝,他自然而然被立為太子,如今不過二十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頗得人心,朝野中一片讚譽。
但太子殿下雖好,卻有個‘混不吝’的太子妃。
太子妃金氏,原是商賈之家,當初秦家意圖起兵,最大的難題便是一個‘錢’字,這個時候金家作為富甲天下的老牌皇商,率先嗅到了‘商機’,主動願意送上無數金銀,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需要自己的獨女嫁與秦家嫡長子為正室,並且終生不得休妻。
當時秦家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為了宏圖大業,隻得硬著頭皮接受了這門親事,後來功成後這位金氏也果然從一介商女,翻身成了太子妃,這個麻雀變鳳凰的故事,至今在民間被人津津樂道傳頌著。
而太子妃嫁給太子十餘年,唯一遺憾的就是至今未能誕下嫡子,原以為過了最青春的年紀,此生是沒有子女福分了,可誰知年近三十的歲數,竟一朝有了身孕,那簡直是天賜的福分,怎能不珍之重之。
從她有孕不過兩三月的時間,東宮裏外上下都翻了個新,一會兒要將器皿餐具全換成銀製的,一會兒又嫌天兒熱要撤下所有帳設,重新換上最輕薄的紗簾。
就這麼折騰了大半個月,一批又一批的紗帳都緊著東宮來用,但依舊不合太子妃的心意。
每日過去設帳的宮人,說白了就是去觸黴頭挨訓的,沒人願意上趕著去,所以都是一人輪著一天來的。
這日太子妃一看隻來了個小宮女,頓時老大不樂意了,轉頭對身邊的宮女荷風道:“這司設局當差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竟叫一個嫩瓜秧子來打發本宮,難道昨兒個那李賤人的事情她們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