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鍾若緣清麗秀美的微笑更多添了一分妖嬈。
她的纖細指尖,輕輕撫摩莫秋痕殘留往昔俊朗的冰冷臉頰。
“後來,他們喚那個孩子,叫做鍾礙月。”
鍾礙月。
沒有姓名,沒有來處。甚至連去處都沒有。
永遠微笑,永遠睿智。也永遠看不見前路的盡頭。
當他終於累了,終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做了一回自己,便迎來了生命的結局。
莫秋意,莫秋闌,鍾礙月。要的,不過就是個天下太平。
而鍾未空楊倚樓一路跟著鍾礙月走,各自成了另一個鍾礙月,也仍不過是為了個天下太平。
算來,莫秋痕比鍾礙月好上許多。一直在為了他自己,去做他自己。
如今終於下完最後一子,一切都如了他的意,莫秋痕如何不瞑目而去。
隻是到頭來,贏個盆缽滿貫,還是輸給了他自己。
目光掠過好似沉沉睡去,再無力扭轉乾坤的莫秋痕,鍾若緣側過身,又享受般地靠在莫秋痕的肩上。
十分溫馨模樣。
這般說著笑著,鍾若緣眼前,又是滿目浴火皇城。
滿城烽煙,照亮夜空。
舉家南逃的鍾文定疾馳而來的馬車。
鍾若緣迎著馬車,吹熄手中燃著的枝條。毫不留情,將絲絲冒著火星的炭木,擊向了自己的麵頰。
從此,世上沒有了鍾氏二公主鍾若緣,隻剩了鍾府中,繡樓上,一個癡癡傻傻,常犯瘋癲的雲姨。
她活著。
直到如今,她終於再次成為鍾若緣。
不僅是鍾氏皇朝二公主,更即將是新王母後,鳳儀天下。
鍾若緣一晃眼,眼前變作疲憊不堪的鍾若安,抱著雙胎,步至鍾若緣榻前,終於執了鍾若緣的手,道了聲,緣妹妹。鍾氏的未來在你手中,由你選吧。
鍾若安淚眼中仿似放下一生重擔,終得灑脫與安然的微笑。
此刻的鍾若緣,對著如火般燃燒的壯闊斜陽,似又看見了鍾若安火海中隨風起舞的身影。
鍾若安拚上最後的力量,來跳這一場無人賞鑒,無人讚美,卻也真正任憑心意的絕世一舞。
翩躚,飛旋,盛放。
連鍾若安灰敗的麵色,都在舞中閃亮得如同重生。
如同親眼見到了二十餘年後,鍾若緣果真代替她自己,去選了一個放下家國,真心隨心的未來。
許是被如火如荼的夕陽恍惚了眼,鍾若緣好似真的覺得,鍾若安就在這披雲樓上,夕陽之下,舞作浴火飛鳳。
恍然間,鍾若緣輕輕開口,唱了。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
金穀俊遊,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
長記誤隨車
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亂分□□到人家
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
花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世事堪嗟
煙暝酒旗斜
但倚樓極目,極見棲鴉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東風暗換年華
漸老,重來世事堪嗟
隨流水,到天涯
到天涯
唱著,鍾若緣的目光自披雲樓頭,遠遠望去。
鍾若緣終是保住了她的親兒。
機關算盡,坎坷一生,她要的,不過就是她的親兒能自由地生,自由地死,自由地活。
平安喜樂。
她做到了。
鍾未空已真正遁入江湖,再無音信。
鍾若緣不僅保住了親兒,還讓她的心上人重回身側。
哪怕身後緊緊靠著的,是一具已然僵冷的軀殼。
隻剩半張美麗容顏的華貴婦人對著壯闊山河,輕輕一句長歎:“看啊,這江山,仍是這江山。你們又爭個什麼呢……”
歎著,竟是兩行清淚,如珠滾落,止都止不住。
淚中,一個如許美好的笑容。
放眼,便是整個平京,乃至數百裏外。
這莫峻偷來的天下,莫秋闌打來的天下,羅固氏守來的天下,莫秋痕終得而複失的天下。
風雲萬頃,江山如畫。
誰為這江山如畫血染天下。
滿城風雨後,仍不過,一句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