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嗅覺倒是靈敏,”他聲音清脆,如涓涓細水流過崎嶇岩石,“這丹桂是從盛朝移栽過來的,一度因為水土變化而瀕臨枯萎,皇帝陛下派了漠北國最好的草木工匠精心侍弄才讓它起死回生,但終究不是盛朝的丹桂了。”
段嘉輝道:“終究是從盛朝移栽過來,怎麼不是盛朝的丹桂?”
少年似乎跟他差不多年歲:“丹桂移栽到漠北多年,香味早已有所不同,哪怕是人,口音都有變化,又怎麼能算是盛朝的丹桂呢。”
段嘉輝道:“樹木怎能與人相比,人們思念故土,客死他鄉的大多也要把棺木送回原籍。”
少年目光微動:“出生在哪裏就是哪裏人嗎?”
段嘉輝道:“當然,固然口音改換,但總是有想起故鄉的時候。”
但段嘉輝沒說下去,他看著少年嘴角逐漸加深的笑意,發覺自己被他繞進去了。
少年笑道:“公子無需尷尬,當年漠北國引進的丹桂隻有幾十棵,現在經過扡插壓條,已經成了格勒爾城中最常見的樹木之一,所以盛朝和漠北的丹桂本質上也是一家。許多人家也養了丹桂,不僅香氣四溢,更有護佑家宅的祝願,還可入藥和做成糕餅。現在正是桂花飄香之時,不如同眾人一樣,出來吃酒賞桂。”
段嘉輝的頭發還沒幹,但是他的心已經飛出窗外,少年容貌清麗,嘴角笑意綻開,是真誠邀請他出遊的模樣。
“那請公子稍等。”段嘉輝爽快地應下了。
那少年和他帶的隨從就在外麵等他,傍晚風大,隨從給少年圍上披風:“公子,別著涼。”
少年蒼白的手捂住領口處披風的結,他手指修長,中指上帶了枚護指,上麵有偌大一顆長方形藍寶石:“滿果,你聽出剛才這公子的口音了嗎。”
董滿果想想:“似乎是漠北國西南處班德城周邊口音。”
少年道:“是。”
段嘉輝那廂收拾利索,也戴了帽子鬥篷:“久等了。”
少年拱手回禮:“公子客氣,初次見麵就邀公子吃酒,原本就是我冒犯。”
段嘉輝這才仔細打量起他,少年跟他差不多高,鳳眼細眉,身形清瘦,帶著孱弱的書卷氣,衣飾華貴,必然是富家公子。
少年也任他打量,因為他也在打量段嘉輝,段嘉輝也是容貌出眾,一見難忘,最後兩人都笑起來:“請。”
隨從被他們甩在後麵,兩人遠遠在前,少年道:“在下蘇曼。”
段嘉輝道:“阿烈以,班德城人,初次到都城來。”
蘇曼笑起來:“我也不是格勒爾人,八歲時舉家搬遷才到此,所以我的口音與格勒爾也是有些差別。我原是薔薇城人士,就在漠北國南部,與北直隸相鄰。”
段嘉輝想起來了:“雖然是薔薇城,但花卉產量很少,北直隸薔薇開的最好的地方,要說北直隸府治香雪蘭府,幾年前去過一次,豔麗奪目。”
蘇曼低頭整理袖口,片刻後他抬眼:“各花入各眼,薔薇可醫病,丹桂能釀酒,格勒爾城中達官貴人們最常去的酒樓,每到秋時就會限量供應自釀的桂花酒,先到先得,人們經常要提前一兩個月預定。”
段嘉輝就等他下半句,果然蘇曼再開口就帶著笑意:“恰好我一個月前,訂了一壇,今天出門就是去取酒,本想帶回家去慢慢享用,現在看來,正是酒逢知己。”
蘇曼帶著他往前,段嘉輝走路速度很快,但見蘇曼步履緩慢,他也不好意思快走。因為慢走的關係兩個人一路說了不少話,蘇曼給他講了不少關於格勒爾城的事,從多年前漠北國建都的傳說到眼前這條貫穿都城的河水從哪座雪山上來。
末了,他指著遠處那座十幾層的琉璃寶塔:“那是大慈悲塔。”
“漠北國第三代國君篤信佛教,大慈悲塔就是最好的證明,裏麵的佛骨舍利是漠北國第三代國君派當時的太子親去德卡吉國求來的,國君用最隆重的典禮迎接佛骨,又建造了工藝考究的大慈悲塔用來安放它。”
“這也奇怪,”段嘉輝疑惑,“漠北國與德卡吉國相距一萬三千餘裏,中間隔著盛朝和諸多小國,為什麼一個在馬背上打下天下的國家的國君,會篤信佛教呢。”
“這的確是奇怪之處,”蘇曼笑道,“所以漠北國就流傳著一個傳說,當然了,傳說是不知真假的。多年以前,漠北國還隻是個由七八個部落組成的鬆散國家,甚至連漠北這個名字都還沒有。
其中勢力最大的部落是圖塔克部,圖塔克寓意是強壯健壯,而當時的部落領主的確天生神力,可以單手拎起旁人雙手都舉不起來的長刀,又學識淵博,有一統部落之誌,人們都視他為遠古傳說裏戰神的化身,因此願意隨他東征西戰,而領主確實有才能,短短幾年就把部落蠶食大半,可就在一統草原指日可待的時候,正值壯年的領主卻一病不起,人們擔憂地向諸神之首格勒天神祈禱,讓諸位天神趕緊放他們的領主回來,不要讓他前去侍奉諸位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