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馬車緩慢地撕開風口一點點向前移動,門簾被掀到半空,小廝剛把它塞回原位又被風劈成兩半,幾次之後他麵露難色,轉過身麵向車內,抖著聲兒道:“大……大人……”

這名小廝肥頭大耳,臉上汪著一層油光,綾羅錦緞加身,從頭到腳沒有半點仆人的樣子。

說話時他下意識摩挲手上套的血玉扳指,那塊扳指是個稀罕物,便是城中大戶的府上也翻不出一塊能與其媲美的玉來。

候了許久沒等來回音,他重提口氣剛想出聲,車身兩側的侍衛“唰唰”圍上來,領頭的手扶刀柄,不好意思地笑道:“錢守備辛苦,我家主子渾慣了,在東都便是如此,幾杯酒下去連皇宮都敢闖。”

他頓了頓,拇指狀似無意往上提露出半寸銀刃,口氣依舊溫和,“眼下,還是請守備大人驅好馬車,顛了撞了的,小的也攔不住。”

“自然,自然。”錢守備的臉色瞬間由青轉白,腦門的汗也顧不得擦趕忙拽緊韁繩。

是他貪幾杯酒就忘了裏頭坐的是孤身闖皇宮的主兒——小將軍封蒔。

大靖出過三位一品軍侯,皆姓封。在朝的封老將軍手握五十萬重兵,七十歲壽辰時,陛下親自上門恭賀,封其鎮遠侯,不僅如此還禦筆親書“世代功勳”的匾額掛於封家正堂。

這份殊榮,親王也不曾享過。

可惜封家小輩凋零,偌大的軍侯府隻有老將軍和孫子二人,四年前,老將軍帶回一直養在外地的孫女。

二小姐不好詩書不專女工,反而是煙花柳巷的常客,為個樓裏的姑娘能與人大打出手,世家公卿,哪家的麵在她那兒都不好使,委實令人頭疼。

因其作派實在不像女子,外人遇她不叫‘二小姐’,倒稱‘小將軍’。

她不僅不愁,反而高興得很,行事越發沒顧忌。

少將軍與平寧侯府世子切磋馬術,一招不慎摔下馬落了殘疾,她認定此事與世子有關,提刀去找,得知他躲在皇後宮裏,轉而闖入後宮。

禁軍礙於她的身份不敢動手,以為她隻是嚇一嚇世子,誰承想她竟敢當著皇後的麵斷掉他的雙足……

帶刀入宮、驚擾後妃、在中宮行私刑,哪個不是殺頭誅九族的大罪,可這位小帥不過被罰十杖,出宮時搖身一變成了三品指揮使即刻到任鄆州。

吹了半晌的風,錢守備逐漸清醒過來,他將今日的情形在腦中過了三四遍,仍沒弄明白究竟是何處惹了指揮使大人不快。

一個時辰前

“今兒風大,大人舟車勞頓乏了,要不早些進城?”錢守備躬腰賠笑,但他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倒不是他擺臉色,風口站了兩三個時辰,臉早被凍僵了,這會兒說話還漏風呢,難不難看的早就顧不上了。

他口中的“大人”可沒覺得什麼風大,封蒔側坐在馬車上,雙腿交疊騰在半空,腳下倒了四五個空酒瓶,隨風滾來滾去,咣啷作響,她絲毫不覺。

再看她手邊擺放完整還沒開封的瓷瓶,錢守備頓時覺得心口涼下去一大截。

由著她喝完,他還能活著回去嗎?

腦中正想著說辭勸她進城,眼角突然瞥到她喝酒的動作微頓,緊接著鼻間飄來一股清醇濃厚的酒香,他尋著味一瞧,原是青杳酒肆的馬車路過。

趕車的小廝瞧見他後,朝車內說了幾句,下一瞬,帷裳從內撩起一角,露出一副好樣貌。

膚白如玉,清瑩含笑的桃花目,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上翹,這張臉的顏色很淡,連唇都是淡淡的粉,似株雪蓮,隔著風雪讓人不敢靠近。

她微微抿唇,嘴角現出兩汪淺淺的梨渦,頃刻便拉近了不少距離。

錢守備嗬笑頜首算打過招呼,帷裳複又放下,馬車緩緩與他們擦身。

望著馬車的背影,他止不住歎息,這樣的容貌,便是東都也難尋到第二個。

可惜……是個啞女……

“這誰啊。”

聞言,錢守備重新看回麵前的人,見她不知何時放下手中的酒瓶,眼神有意無意往青杳酒肆的馬車瞟,涼了半截的心驀然回暖,本就小的眼睛彎成一條細縫,說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