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隊長炯炯的目光歘地投過去,如同照妖鏡一般,要將岑家小子的花花腸子給照個清楚明白。
岑繼業才吃幾天幹飯?大隊長帶領全村老少爺們批判壞分子的餘威猶在,登時把他那點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全給嚇沒了,腰杆子一垮,沒半點文化人的傲骨,起得晚沒來得及沾水往後梳的半長頭發耷拉下來,倒有點電影裏狗漢奸的倒黴樣子。
“沒,不是,我一時嘴快說錯話了,反正錢不是我們拿的!”
他語無倫次辯解兩句,脖子一梗,愛誰誰了。
知子莫若母,王桂芬一把將寶貝蛋兒子拉到身後護著,瞪起眼護犢子:
“大隊長你衝個孩子耍啥威風,逮著俺們手脖子了還是咋的,憑啥這樣看俺們?捉奸捉雙拿賊拿贓,沒憑沒據的都給我客氣著點!”
大隊長跟村裏這幫婦女鬥智鬥勇多年,誰家是個啥脾性再沒有不知道的。就像是眼前這個王桂芬,更是胡攪蠻纏的頭子,無理還要攪三分,跟她說話費老鼻子勁了。
不搭理她就對了,一個巴掌拍不響麼。
大隊長飽含智慧的雙眼略過叫囂引戰的王桂芬,直接投到一聲不吭的岑德仁臉上。
嗯,身高就是有優勢。
“岑德仁,你說句話。”
岑德仁還坐在炕沿上,手裏機械地搓著草繩,分了隻耳朵聽匣子裏唱《空城計》,被問到臉上,差點張嘴跟著來一句“我隻有琴童人兩個,我是又無有埋伏又無有兵”。
還好他習慣性地先瞅了眼自家婆娘的臉色,到嘴邊的唱詞又給咽了回去。
王桂芬殺雞抹脖子似的衝他使眼色,那嘴型明顯的,就算岑迎春不懂唇語,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岑迎春垂下眼皮兒,眼角餘光越過窗戶,瞥見西邊平房頂上光明正大看熱鬧的鄰居,猜想他們大概也都看懂了。
這年頭娛樂少,誰家嚷個架不到天黑就能傳遍全村,壓根藏不住秘密。
不像是往後個幾十年,住城裏連對門鄰居姓甚名誰都不清楚;有那兒女都不在身邊的空巢老人,死家裏頭好幾天都沒人知道。
岑迎春思緒跑走一瞬,立馬拉回來。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想當個完美受害人可不容易,她就沒那個演技。還是少說少錯吧,讓大隊長這樣的聰明人盡情腦補發揮。
岑迎春站在角落裏,垂著頭,避著光,不開口壓根不引人注目。
岑德仁倒是瞥了她一眼,見她還是往常那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木訥樣子,不在意地移開目光。
當爹的隻當大閨女今天來鬧這一出,是被婆家給罵慘了,心裏憋著股邪火想回娘家來尥回蹶子又不敢,特地拉著大隊長助陣,反倒更泄露她的沒膽。
沒種的就是不行。
岑德仁心裏淡漠地念叨一句,連不屑都不曾生起。
他將目光投向兒子,目光瞬間慈和起來。
“繼業,晚上是不是熬夜用功了?看你眼底都烏青了,老這麼缺覺可不行。你已經夠優秀了,不必總想著考第一給家裏給咱鄉裏爭光,那大學裏能去的全都是全國各地數一數二的尖子,哪個又差了?就算考班上最後一名,那也比其他人強出八裏地去。”
岑德仁老生常談,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勢,安頓完兒子才又朝大隊長笑笑,滿臉和氣:
“叫大隊長看笑話了。這兒女都是債,甭管多大也不省心。”
說著又朝王桂芬淡聲吩咐:
“還不趕緊泡杯麥乳精水給兒子補補,沒個眼色。也給大隊長衝一杯,上門就是客麼。”
卻是問都不問大閨女一句。
岑迎春倒是不饞這一口水,就是眼睜睜瞅著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弭大半,不由仔細打量老爹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