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午夜,薑芍藥才戀戀不舍地將薑駟送進家中唯一一間客房,她倚在木門框上,認真地說道,“阿駟,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你家裏有錢能供你去學刺繡,以後能在揚州的大繡坊幹活,每月賺好多錢,說不定還能開一間自己的鋪子呢!不像我家裏就沒有那麼多錢了,我爹早就被征兵征走了,我娘一個人辛苦養家,我都不敢提想要去桃花鎮上學堂或者學刺繡的事。

你一定要努力呀,將來才能擁有好的生活~”

“嗯。”薑駟應道。

薑芍藥放下門簾,往外走出兩步,倏爾又折回去,再度掀開門簾對著裏麵已經和衣躺下的姑娘道,“阿駟,話說豔豔自去年嫁給宣哥後,已經大半年沒回過雲山鎮看我們了,聽說她如今在桃花鎮開豬肉攤呢,你和誦信都經常去桃花鎮,你可有見過她?”

“沒有,平日裏忙。”薑駟的聲音帶了點兒困倦。

“哦……那等你得閑了過來找我,我們一起去看豔豔吧?”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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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日,薑駟並未找薑芍藥一起去桃花鎮看薑豔豔。

因為官道被山石和泥沙堵住,薑芍藥沒辦法幫薑芝芝賣西瓜,白日照樣做捕快在鎮上巡邏,日頭沉下來後,她也樂得清閑,提著魚竿去山澗釣魚。

細細長長的魚線垂落下來,薑芍藥倚靠在一顆繁茂的榕樹下,哼著不著調的小曲,優哉遊哉地看高處的雲、遠處的山和綿綿的溪流。

忽然,薑芍藥瞧見一裏外的溪流中央有一個不大不小的敦石從水麵上突出來,泊泊的水能分開繞過敦石再彙合,繼續往下流淌,可是一個長長的竹筏卻不能斷開再接合,因此被卡在了敦石上方一動不動。

起初,薑芍藥隻是懶洋洋的看了幾眼,沒有在意,而後翹著二郎腿的腳丫子一頓,她竟然覺得這張竹筏很眼熟,視線慢慢挪回去,她竟然看見早就應該飄到桃花縣被人撿起來救治的男人還保持著被搬上竹筏的姿勢,原封不動的躺在竹筏上。

薑芍藥手一抖,竹竿落在青草地上,她抬腳就跑。沒看見,她什麼都沒看見!

像隻兔子一樣竄出老遠後,薑芍藥喘息著停下腳步,心中天人交戰,然後咬牙調頭回溪邊,卷起褲腿,小心翼翼的挪動至竹筏旁,垂眸看著幾乎淡得透明的薄唇,細看竹筏旁原本清澈見底的溪水泛著一層暗沉的色澤,薑芍藥眼瞳放大,意識到那是漂散後的血水,她呼出一口濁氣,俯身去試那人的鼻息。

他身上冰涼一片,鼻息卻還是溫熱,薑芍藥環顧四周,見周圍沒有人,當機立斷擼起袖子,手腳並用,想要將橫著的竹筏轉半圈繞過那個敦石,仍是將他飄去桃花縣。

誰知竹筏在轉動中撞了一下敦石,薑芍藥站在竹筏上遊一個使勁,偌大的竹筏整個順著水勢掀翻過麵。

水花四濺,落在薑芍藥的發絲和全身,昏迷不醒的男人就這樣噗通掉進初春的溪水裏。

薑芍藥:“……”

溪水下咕嘟泡起泡來,一個濕淋淋的身影猛地騰起來,水珠順著他鬢角和下頜滴落,靛藍蟒服完全浸濕,隱約勾勒出男人健碩的身型,一雙黑漆的眼直勾勾地盯住薑芍藥看。

薑芍藥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試圖解釋如今的狀況。

那人瞳孔裏映出纖細柔美的姑娘,眉毛細淡,眼睛圓圓,鼻尖小巧,白白的臉頰上有兩個淺小的梨渦,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心跳發促,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天上來的小神女,以指頭戳了戳她的梨渦。

薑芍藥想都沒想,一腳把這個放肆無禮的家夥踹進初春涼意十足的溪流裏。

溪水底下生滿青苔,那人滑了幾下都沒有支撐起身子,遂一把抱住了薑芍藥的腰肢,長手長腳箍住她,像是倚靠著一棵樹,借力站了起來。

兩人驀地挨靠地十分近,鼻息焦灼間,薑芍藥迷茫地眨了下眼皮,垂眼看向隻及自己膝高的溪水,這人怎麼回事,碰瓷?雖然她是雲山鎮秀麗一枝花,人見人愛,但他眼光也不像是那麼好、好到能看上她的樣子……

那人似乎也意識到這溪水是淹不死人的高度,簇著眉鬆開手,後退一步,眼神落在薑芍藥一身濕衣裳上,疑惑地指向一處,“我看你的打扮應當是女子,可我怎麼記得女子這裏不應該是平的?”

薑芍藥鬢角突了突,忍住要揍人的心思,轉身就要走。

那人一把攥住她手腕,不疾不徐地解釋道,“你先不要走,我想不起以前的事了,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嗎?”

薑芍藥愣了一下,結合方才他眾種種不正常的表現和瞎了的眼睛(說她是平的),她試探著問道,“你不記得我了嗎?”

那人捂住腦袋,苦思冥想好一會兒,朝她搖頭,言下之意是不記得了。

薑芍藥心中狂喜,這個人失憶了,就不會舉報自己訛詐他錢,也不會讓薑鎮長清理官道,自己的捕快差事保住了,大夥的攤鋪生意也保住了,真是太好了!

她想著想著,得意地笑了出來,“兒子,我是你親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