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阿傻靜靜地看著她道,“不會。”

“你出來吧,我教你怎麼打馬球。我還記得的。”

薑芍藥瞥他一眼,這個體格的男人會打馬球的話,應當是很厲害的吧?思及此,她心思微動,身子卻沒動。

薑阿傻見狀,主動道,“我想幫你撿毬,好嗎?”

薑芍藥有些心動,既然他都這麼卑微誠懇了,那她就……

薑芍藥剛準備出去,就聽見前院傳來動靜,是薑芝芝回來了。

她提著一籃子新鮮擇來的野菜,經過天井低下時,操著大嗓門說了句,“芍藥,出來幫我擇菜了,娘買了條兩斤的魚,今晚可以喝魚湯。”

薑芍藥眼睛立馬亮了亮,穿好布鞋就跟了過去。

誰知她前腳才走到後院,就聽薑芝芝審視地問道,“這簸箕裏怎麼有西瓜皮啊?薑芍藥你給老娘滾過來,你偷吃西瓜了?”

薑芍藥瞥了眼還在發懵的薑阿傻,立馬把他推了出去,“娘,不是我,是這個家夥手腳不幹淨偷瓜吃,所幸是被我抓到了,我已經罵過他一頓了。”

“……”薑阿傻以詢問的目光看向薑芍藥,不是她給他吃的西瓜嗎?

薑芍藥對此視而不見,樂嗬嗬地跑去擇菜了。

薑芝芝把薑芍藥拉近炊房裏,擰眉問道,“這個家夥怎麼還沒走?”

薑芍藥回頭看了炊房門簾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同薑芝芝交代了薑磊被殺害一事,“總之,他還有用,我們再多留他幾日吧。”

薑芝芝一邊用柴刀刮魚鱗,一邊應道,“行,你記得把二十文買瓜錢放我床頭。”

“做人要敢作敢當,自己偷了瓜來吃,賴在別人頭上是什麼毛病?”

薑芍藥:“……”

母女兩相互虛情假意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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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薑阿傻用晚膳時依然吃很多,隻是他光是夾悶土豆和燉蘑菇去了,沒有去碰瓦罐裏煮的魚湯。

薑芍藥見狀,默默起身拿了一個空木碗,給他勺了半碗魚湯道,“賞你的。”

薑阿傻瞥了她一眼,淺淺地笑了一下,端過來埋頭喝掉,“謝謝。”

之後薑阿傻說到做到,教薑芍藥打馬球,從抓木球仗到俯身擊毬時抓韁繩的動作,通通糾正了一遍。

薑芍藥頭一回知道,原來她在鄉下地方,看別人打馬球,照葫蘆畫瓢學來的東西基本都是錯的。

真正的打馬球有很多的技巧和要領,不單單比拚蠻力,同時也更為刺激、驚險。

薑芍藥在一次擊完毬後,頗有些害怕道,“俯壓得這麼低,我會從毛驢上摔下來吧?”

薑阿傻扶了她一把道,“如果害怕摔跤,是打不好馬球的。甚至於想要打好馬球,你必須摔下來幾次。”

薑芍藥聞言,以手背擦了把熱意熏紅的臉頰和汗珠,翻身下來去後院找水喝。

薑芝芝被兩人在前院的動靜吵得睡不著覺,叉著腰出來把兩人都罵了一頓。

前院終於靜了下來,薑阿傻歪了歪腦袋,輕輕吸了吸鼻尖,心想:姑奶奶和芝芝姨罵人時候的表情居然是一模一樣的耶。

鑒於薑阿傻的良好表現,他得到了薑芍藥準許他睡客房的恩賜,但是對於他再度提出的睡前想聽薑芍藥給他唱撫兒歌的請求,仍被無情駁斥了。

薑阿傻是一個十分體麵的人,睡前還打水簡單的擦拭過一番身子,認真清了口才肯躺下。

他原以為薑芍藥練了一晚上的馬球,應當很快歇下了,結果他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輾轉時,卻瞧見了與月光一起映在客房窗桕麻紙上的人影。

她居然坐在天井下沒有睡。

薑阿傻驀地被她嚇一跳,他拍了拍胸脯,發現自己失憶後其它方麵還好,唯獨在睡覺這一塊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小孩:怕黑,怕一個人睡,想聽人唱撫兒歌哄他。其實他好想讓她陪他到睡著才走,但是他不敢說。

他盯著她的影子看了許久,躡手躡腳地爬起來,係好衣裳走出去。

薑芍藥即刻就注意到了他,壓著聲問道,“你怎麼不睡了?”

薑阿傻低低地答說,“睡不著。”

薑芍藥拍了拍身旁的木椅,示意他坐下來說話,“你也在想案子的事嗎?”

“……嗯。”其實是因為她的影子打在窗桕麻紙上,乍一看好像是鬼魅來了,令他不敢閡眼。但薑阿傻隻是應了一聲,端正的坐在她身旁。

薑芍藥說,“不知道韓主簿和張縣丞查得怎麼樣了,案子到底有沒有進展……還有就是,如果阿駟真的是殺害磊叔的凶手,我也不知應該怎麼辦想到這些,我就困意全無。”

薑阿傻思慮了一下,站起身來道,“我們白日沒辦法進玄鳴山跟著韓主簿和張縣丞查案,可是如今已經是深夜了,他們應該已經走了,這是我們可以去查案的時間了。與其原地幹想著這樁案子、想到無法入眠,不如行動起來去查案吧?

何況,我們當時隻查看了薑磊的屍體,還來不及勘察現場就被這兩個桃花縣來的官員趕走了,不是嗎?”

薑芍藥抬眸看著月色下一本正經、絲毫不似在開玩笑的男人,眼眸由迷惑漸漸轉向震驚,又好像於黑夜裏燃起了點點堅定的微光,變得篤定起來。

他說的有道理啊!與其被動的等待結果,不如自己主動去尋找答案。

薑芍藥說幹就幹,悄悄提了把盞燈就出了家門。

而薑阿傻卻很快品嚐到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

因為外麵……真的好黑,伸手不見五指,四麵的遠山像是沉默不語的凶獸把他包圍了,再抬頭望天,雲層厚厚重重的,怎麼回事?明明出門前還能瞧見月光的。他忍不住往薑芍藥身後縮了一步,點點她肩頭道,“天上的月兒和星子都藏起來了。”

薑芍藥聞言,仰頭瞧了一下,然後判斷道,“今夜再晚些時候可能要下雨了。”

“哦。”薑阿傻的手緩緩下移,拽住了她的衣擺,用力捏緊,那一小塊衣布就出現了幾道顯眼的褶痕,麵上仍在故作鎮定,“下雨了天會更黑吧?你別把我搞丟了。”

薑芍藥好笑的用盞燈晃了一下他的臉道,“你就在我身旁,我怎麼會把你搞丟?”

兩人走到鄉道的盡頭,薑芍藥撥了撥山腳的野草,尋到了今日他們走過的道路,直徑走進了玄鳴山。

薑阿傻緊張兮兮地借盞燈的光掃過四周和腳下,目光所及全是野草和枝幹,甚至沒有一條窄窄的、方便人上下山的山道,他扯了扯在前方開路的薑芍藥衣擺道,“這條道除了幾處新鮮的踏痕,怎麼完全沒有人跡?”

薑芍藥理所當然地應了一聲道,“當然沒有人跡,因為玄鳴山上沒有能吃的東西,便是連野獸也沒有,我們武岩村的村民根本就不到這座山裏采食和打獵,如果要去山的另一邊,沿著山腳下的鄉道繞過去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費心費力翻山越嶺。”

薑阿傻唔了一聲,“如果這座山裏罕有人跡,倒是件好事。不會有太多模糊的痕跡幹擾我們,反而更容易找出凶手留下的作案痕跡。”

“你倒是很自信,那萬一凶手壓根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呢?”薑芍藥一路摸索到了山腰附近。

薑阿傻嚴肅地答道,“芍藥,我有必要告訴你:凶手隻要犯案,勢必會留下痕跡。”

前頭的薑芍藥忽然就佇下腳步,倒映著燈火的眼眸格外嚴肅,“既然你說凶手一定會留下作案痕跡,那是否代表我們一定能順著這些作案痕跡找出凶手?”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不知道韓主簿和張縣丞是否能夠順利破案,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要知道真相。

我們雲山鎮向來和睦友愛,小鎮就那麼大,鄰裏間相互都認識,磊叔前幾日還和大家一起在官道上擺攤,如今卻被人攔腰砍成兩截,躺在山野裏,死不瞑目,而凶手們還毫發無損的藏在雲山鎮的鎮民之間,此案不破,不把他們逮捕歸案,我心裏屬實難安……哪怕其中真的有一個凶手是阿駟。”

薑阿傻看著薑芍藥,目光亦是認真,“你想破獲這樁案子,我就幫你破獲這樁案子。”

薑芍藥鼻尖莫名一酸,繃住麵色朝他點了點腦袋,頭一回認真對他道,“謝謝。”

她提著盞燈探照到仍然躺在山腰間的、與他們白日離開時幾乎無異的薑磊屍體。

行至案發現場旁,原本還因為怕黑不想鬆開薑芍藥衣擺的男人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眼神堅毅,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盞燈,勘查起來。

周圍有許多的落葉,接近薑磊屍體的落葉已經被人清掃走,盞燈照在一片深色土壤上,薑阿傻俯身拈了點土壤沫子放在鼻下嗅了兩口,“這是附近最大片的血跡,薑磊最初被襲擊後應該是倒在這裏,最後他的屍體離此地有幾尺遠,應該是凶手在他死後因為分屍而挪動過。”

薑阿傻用腳撥開了血跡附近所有的落葉,往前走了幾步,就找到了血跡起始的地方,這裏前麵有一塊木凳高的石頭,形成了一個高低落差。

薑阿傻又讓兩人換過位置,由他站在石頭上,薑芍藥站在石頭下,他原本就高,此刻像是拔地而起的山立在薑芍藥腦袋上,低頭找薑芍藥腦袋,誠實地說了句,“我好高,你好矮。”

薑芍藥嘴角抽抽,揚手威脅他道,“讓你勘查現場,不是讓你玩,你再這樣,我揍你了啊。”

薑阿傻搖頭道,“芍藥,我不是在玩。這裏是血跡起始的地方,也是薑磊最初被攻擊的地方,他在這裏被凶手用鈍器數次攻擊腦袋。我本來就比你高,如今再站在這塊石頭上,要用鈍器攻擊腦袋,反而很不方便。如果凶手身量與我差不多的話,他不會選擇站到石頭上發動攻擊,直接偷襲更方便。”

薑阿傻跳下石頭,換薑芍藥站在這塊石頭上,原本矮他一頭的薑芍藥視線猛然拔高,變得比薑阿傻還要高出些許,鼻尖便是他圓圓的後腦勺。

薑阿傻循循善誘,“你看,你這樣要用石塊或者鈍器砸我腦袋,是不是方便多了?“

薑芍藥鼓圓了眼,驚歎於他洞察凶手行為的敏銳,如實點了點腦袋,並道,“磊叔身量是我們村最高的,與你相仿。”

“如此的話,這個拿石塊或者鈍器攻擊薑磊、直接造成他死亡的凶手身量勢必也與你相仿。”薑阿傻本是認真思考,說著就瞟了眼薑芍藥,借著盞燈的光暈,目測著她的身量。

薑芍藥不想被他繼續看,直接從石頭處跳下來,她耳根泛紅地想:如果包括小孩和未長成的姑娘的話……她的身量在武岩村也可以不算矮……而且她也是未長成的姑娘啊,還有的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