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阿傻視線徐徐垂落,停在隻及他肩膀的姑娘,他眨了下眼睛,沒來由地說了句,“芍藥,你好像是夜裏提著盞燈出來冒險的小兔子。”
薑芍藥忍無可忍一巴掌蓋在薑阿傻腦袋上,低吼道,“你再拐彎抹角的說我矮,我就把你腦袋打掉!“
薑阿傻弓腰捂住腦袋,揉了揉被她打到的地方,再直起身子時,他眼簾肅起道,“我昨夜瞥見過,你與薑駟身量是相仿的。”
薑芍藥愣了一下,下意識就反駁道,“與我身量相仿的又不止有阿駟一人,豔豔的個頭也與我差不多,你不能憑借身量就判斷她是凶手。”
“豔豔是?”他詢問道。
“就是以前我們村的村花啦。她叫薑豔豔。我拉著她、隔壁禾萬村的誦信還有阿駟一起組了一支馬球隊。我們以前玩的很好的,隻是這兩年大夥忙碌起來了,感情略有生疏。”
這便是她口中已經不與她一起打馬球的好友了,薑阿傻點了點腦袋,旋即更詳細的問道,“那鎮上還有誰與你身量相仿嗎?”
薑芍藥當捕快幾乎每日都要巡視一遍雲山鎮,隸屬於雲山鎮的各個村子她都去過好多回,按理說她是能認全全鎮人的臉的,她指尖搭著下頜,於腦海中想了一遍,一顆心慢慢沉落下去,唇色也褪了幾分,“與我身量相仿的姑娘隻有阿駟和豔豔。”
過會兒,她眼睛又亮了起來,“不過若是算上少年,便還有幾人與我身量相仿。”
薑阿傻應了一聲,“那的確無法通過身量直接驗證凶手,隻是薑駟的嫌疑又增大了一分,因為她的身量與嫌犯的身量吻合。
目前隻有她有殺害薑磊的動機,而且她的行為的確讓人心生怪異,是她把薑磊引到了玄鳴山,同時主動向你尋求援助,留宿你家,似是有意給自己製造了不在場證明一樣。若是碰到一些偵辦案子的新手,或許就直接將她排除在凶手的範圍之外了。
這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不然凶手無法提前預知薑磊會到玄鳴山,她得對薑磊的行蹤十分清楚才能提前在玄鳴山蹲守他。這一點薑駟也能做到。”
薑阿傻說完,折回薑磊屍體旁,提燈看了一會兒,低聲與薑芍藥說,“但是我不明白,既然這幾個凶手為何要在殺害薑磊後,對他的屍體進行斬腰和剁手。
你是否記得我今日在薑磊家問過一個問題:薑磊是左撇子還是右撇子,薑叁告訴我薑磊是左撇子。左撇子並不多,其中一個凶手恰好去剁斷了他的左手,就像是在報複他一樣。薑磊是用左手打的薑駟吧?若以報複為思路去思考,那斬腰又是為何?薑磊難道還能用腰打人了?”
薑阿傻遇到想不明白的問題,頗有些執拗,索性是蹲在地上當起一朵靜默的大蘑菇,大有想不明白就一直想下去的架勢。
片刻後,薑芍藥把他從地上喊起來道,“這條路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我覺得我們可以自凶手行凶的那塊石頭附近找起,看看這些凶手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聞言,薑阿傻看向她的眼眸裏有驚訝,“你還挺有查案的天賦,想象自己是凶手,揣摩凶手的心態,摸索凶手來去的路徑,如何銷毀作案留下的證據,判斷他行為背後的意義,等等行為都是查案常用的手段。”
薑芍藥笑著拉他起身,得意道,“我當然厲害了,我可是雲山鎮最有威名的薑捕快!“
過會兒,薑芍藥倒是不自賣自誇了,如實道,“其實我覺得你才厲害,你知道那麼多,什麼屍斑屍冷屍僵,什麼想象自己是凶手來查案,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我方才隻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無意說中了一條可行之路罷了。”
薑阿傻眨了下眼睛,他倒是不謙虛,“我顯然非常厲害,可我厲害大抵是因為我以前就是幹這行當的。雖然我失憶了,但是這些處理案件的方法在我碰到薑磊的屍體和那塊附近出現大片血跡的石頭時就自動冒出來了,這種感覺好像是我曾經處理過無數次或大或小的案子,把查案的手法都融進我的血骨了那樣。“
“但你不一樣,你是無師自通。”薑阿傻真誠的表揚她。
薑芍藥覺得薑阿傻有些油嘴滑舌,她往常交際走動的雲山鎮鎮民說話都是很淳樸的,大夥都不會這樣誇人,他這樣講話讓她心裏莫名就有一股躁,於是她板著臉道,“查案就查案,不要講那麼多廢話。”
“哦。”薑阿傻斂起神色。
兩人沿著石頭找尋起凶手的痕跡,一路撥開那些遮掩的落葉,均是沒有所獲,不知不覺間已經由山腰往山頭走了不少。
薑芍藥漸漸感受到一股悶悶的濕潮,自幼生活在雲山鎮的她十分了解這裏常年驟雨的氣候,她一把拉停走在前方的薑阿傻,想叫他折回,與此同時,薑阿傻又往前邁了一步,薑芍藥身體不受控製的前傾,腳底不由自主也往前邁了一步,穿過層層落葉,卻是踩進了一個泥潭一樣的坑裏,濕滑粘膩,下一瞬,薑阿傻耳畔傳來她摔倒在山地上的悶響。
“對不起。”薑阿傻立馬將盞燈放在一旁,伸手扶起她,瞧見她一腳隻剩羅襪,便尋起她掉落的那隻鞋子來。
薑阿傻掃掉附近的落葉,很快找到了那隻嵌進泥裏髒兮兮的鞋子,還有那一片夾縫裏綿長的濕土。
這片濕土顏色較周遭的泥土要更紅更淺,是上好的紅褐土。
薑芍藥借著燈光穿回鞋子,再去看那片濕土時,她疑惑道,“奇怪,我踩了一腳,這上麵怎麼有三個腳印?”
話音未落,薑芍藥鼓圓了眼,眼眸與薑阿傻交視一瞬,然後兩人都定睛去看那隻鞋印,薑芍藥是自下往上踩了一腳,而那隻鞋印是自上往下的,說明那個人是下山的,並且也在此處踩中了這片被落葉遮擋的濕土。
薑芍藥心裏砰砰跳,止不住問道,“這會是另外兩個凶手留下的腳印嗎?”
薑阿傻看了一會兒腳印,徐徐分析起來,“其中一個腳印與你的腳印差不多大,細細的,深淺踩得也差不多,她身形和重量都與你相仿,基本可以確定這個腳印的主人是個姑娘,而且你們倆鞋印的花紋看上去也相似,她穿得和你一樣,是貼腳的布鞋,甚至可能是一家鞋鋪裏買的鞋。
另一個則明顯要長一截,也寬大一圈,而且踩的更深,鞋底紋路是緊密紮實的橫紋,這個人可能是穿一圈圈捆紮出來的草鞋,他的重量應當是身體非常結實的女人,或者男人。
此地屬於一道下凹的地縫間隙,容易蓄水,但是經過日曬後會變幹,這兩個凶手留下腳印的時間是最近一次下雨到我們今日發現這段時間,雲山鎮最近一次下雨是什麼時候?”
“是五日前,當時那場雨還造成了官道山路旁的一場山石災害。”
薑阿傻點點下頜,又問她道,“你帶我上山時曾說過,雲山鎮民是不會跑到這座山裏來的,此事你可有把握?”
“當然,我就是雲山鎮民,而且我當捕快每日都要巡邏,這事我還是可以拍胸脯保證的。”薑芍藥答。
薑阿傻淺笑一下道,“那樣的話,有兩個凶手就是在五日內由玄鳴山的另一邊攀爬過來,提前過來踩點,或者是過來殺人。
你說凶手怎麼可能提前預知薑磊會半夜登玄鳴山?
當然是因為有內應,能夠決定薑磊何時來玄鳴山的,隻有薑駟一人。
說白了,現在隻差一個決定性的證據就能將薑駟定罪了。”
他一口氣說完,起身準備繼續勘查,“我們給此地做個標記,再往前走吧。”
薑芍藥卻搖頭道,“阿傻,今日到此為止,快要下雨了,我們折回吧。”
不想薑阿傻查起案來竟是不情願被打斷,他還想往上走,“我們再找一會兒吧,等下雨了再折回也不遲。”
薑芍藥堅定地拒絕了他,“阿傻,雲山鎮曆年來在下雨後出現過很多起山石災害,繼續留在山上太危險了,我們必須馬上折回。”
說話間,原本寂寥的天幕猛地發出轟隆隆的巨響,一道雷電幾乎要將黑夜劈成兩瓣。
薑阿傻見狀,隻得遺憾地用手抓起落葉把那片濕土裏的腳印埋起來。
至於用什麼做標記呢?薑阿傻於沉默中抽開自己的衣帶,顯然是要以自己這身布衣為標記。
薑芍藥眼疾手快攔住他,“你要幹嘛?”
薑阿傻平靜地答道,“我想褪去衣裳給腳印做標記,棉質的衣裳吸水,我先把落葉蓋在腳印上,再用衣裳蓋在落葉上,隻要不是漫天大雨,都能夠讓這個腳印留下來。”
“……”薑芍藥輾轉著試圖讓他明白什麼,“你這身布衣裏還有其它衣物嗎?”
薑阿傻有些奇怪,這套衣裳是她親自遞給他的,她應當知道的呀,他如實說道,“並無其他衣物,裏麵就是我的身子。”
似乎是察覺到薑芍藥在關心他,他還靦腆的說道,“我可以赤著身體回去,我身體強壯,身材很好,淋場雨不會生病。而且情況緊急,我不會怪罪你看了我的赤身。”
薑芍藥鬢角突突的跳,“不,你不可以。”
豆大的雨滴劈裏啪啦由天上砸落,薑芍藥最後抓來三根木枝插在那片濕土裏以做標記,兩人迅速往山下走。
期間雨水落在盞燈裏,把唯一能夠照亮前路的燭火撲滅了,周圍黑漆一片,薑阿傻一下就緊張起來,他克製住顫抖,主動詢問她,“芍藥,你害不害怕?可需要我牽你手一起走?“
薑芍藥做捕快,隔三差五要夜巡,她根本不怕黑,“區區一個天黑,根本不足以讓我畏懼。”
轟隆隆又落下一道雷電,將裝腔作勢的薑阿傻霹回原型,他害怕地說道,“你不害怕就算了,那換我害怕好了。你牽著我的手吧。”
薑芍藥抹了一把落在腦袋頂上的雨水,在濕漉漉的雨夜裏撈了幾把,撈住一隻大手。
薑阿傻立馬緊緊回握住她。
又是一道炙熱的閃電劈列厚重陰霾的天,他幾乎嚇怔住了,心跳撲通撲通,指尖於飄雨大雨之中尋到她的指縫,迅速穿了進去,像是溺水的人抱住浮木那般,五指相扣,嵌嵌合合,一絲縫隙也沒有。
他緊跟薑芍藥找下山的路,矜持和體麵都沒有了,哆嗦著強調道,“姑奶奶請你不要隨便對待我,應當認真的牽住我。畢竟你我之間,你才是我的長輩,你有保護照顧晚輩的道德責任,此乃風俗良序,還盼你認真遵守。”
“”薑芍藥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傻逼的腦袋果然還是被砸壞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