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不懂人事,旺財什麼也不知道,還在忠心耿耿當看門犬,嗅到薑阿傻這個生人的氣息,從睡夢中醒過來,站起來一邊往薑阿傻身上撲,一邊齜牙汪叫。

薑芍藥雙手托起旺財,安撫了它好一會兒,它才平靜下來,準備帶它走時,她回頭看了躺在前院的屍體一眼,李誦信的願望是將旺財托付給薑芍藥,可是她沒有交代要如何處理李山的屍體。按照鄉下習俗,父親離世後要由子孫親自抬棺殯葬,李誦信如今被關押在監牢裏,無法也不願做此事。

薑芍藥靜默片刻,最終還是道,“明日我讓客家鎮做道事的人來一趟,再給山叔訂一口木棺下葬好了。”

薑阿傻聽出她語氣中有猶疑。

兩人目光交彙時,薑芍藥眼裏流露出迷惘,她向薑阿傻坦誠道,“我其實是心有不願的,這份不願並非是因為我和山叔有私怨,而是為誦信不願。誦信會判秋後斬首,她會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可是就李山真的沒有錯嗎?李頌信便是不能反抗,真的要一輩子活在李山的統治之下嗎?”

她的睫毛顫了顫,繼續道,“阿傻……我並不是在為我的故友們開脫,犯罪就是犯罪,以罪孽量刑,斬首便是斬首,以此震懾旁人。可是我覺得,律法隻判了誦信的罪過,卻沒有判李山的罪過,這是不公平的。先犯錯的是李山,如果那時候李山能夠得到處罰,誦信能夠得到幫助,或許就不會釀造這樁悲劇了。”

薑阿傻看向她,堅定地搖頭道,“芍藥,你知道律法誕生的意義是什麼嗎?”

薑芍藥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律法誕生的意義在於避免私刑,它約束人們行使惡念,如果沒有律法,那就沒有秩序,到處都是混亂,強者會更強,弱者會更弱,百姓會活在惶惶不安之中。或許周朝的律法仍然有局限,不能照顧到每個人的公平,但是曆朝曆代都在修正和完善律法,盡力讓它成為所有百姓心中的光明,給所有人公平。

如果有一步到位的方法,試問誰不想實現呢?

正如保家衛國的戰事不可能沒有士兵流血犧牲,完善律法的過程中難免也會有令人心碎的遺憾,我們需要銘記住這些遺憾,將它們轉化為力量,一路向善,走向光明。”

薑芍藥驚訝於薑阿傻的言論,她詭異地看了他幾眼,神情忽然戒備起來,“喂,你恢複記憶了嗎?”

薑阿傻平靜道,“或許是我失憶前是這麼想的,可是我失憶後亦是如此作想。芍藥,你既然有正義之心,那便也可以走上這一條路。”

涼風拂過,薑芍藥吸了吸鼻尖,問,“走上什麼路?”

“給予百姓公正的路。”薑阿傻理所當然的答道。

薑芍藥眼眸暗了暗,俯身拍了拍旺財屁股,獨自朝前,走在離開禾萬村的鄉道上,低聲嘀咕道,“算了吧,我隻是一個鄉野裏無人問津的小人物,改變不了什麼的。”

薑阿傻自然也要跟著她走,隻是他無意垂眸看著那條緊挨著她褲腳搖尾巴的大黃狗,有那麼一刹那,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旺財哦。

他撓了撓頭,又覺得好像旺財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釋懷地邁步跟上了他,他走在她左側,旺財走在她右側,誰也不占誰的道,一人一狗和平共處。

但薑芍藥走的是一條薑阿傻從未走過的陌生的路,她還是不願意回家。

薑芍藥說,“我想去一趟當時發生山石災害的山頭查證一下誦信她們的口供有沒有誤。”

可是白天去,難道不比夜裏看得更清楚嗎?

薑阿傻靜靜地看著薑芍藥,應了一聲,“嗯。”

一盞微弱的盞燈在夜路上散發著令人心安的火苗,隻是燈油有限,薑阿傻走了五裏路後,伴隨著一陣撫來的風,盞燈裏的火苗被吹滅了,他霎時間屏息,眼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烏黑中微微放大,後背的肌肉也無意識的繃住了。

薑芍藥突自往前走了兩步,察覺到人沒跟上,再看周圍的光消失了,心中了然,後退回去,在身旁撈了幾下,撈住男人的掌心,帶著他繼續往鎮郊的官道去,“真是的,堂堂八尺男兒居然怕黑,你也不嫌丟臉。”

薑阿傻心跳因她的話微微促起,但更多的感受都凝聚在掌心觸及的溫熱上,她的手比他小許多,隻需要輕輕一團,就能將她的手收進自己手掌中,這樣他就不用擔心在夜裏走丟了。

官道在半山腰上,薑芍藥找到當日墜下落石的山頭,果然在山後腳下有一條開辟出來的砂土路,她抿了抿嘴,視線適應黑暗後隻能朦朧瞧個大概,摸著兩旁樹石爬到山頭頂上,土地平坦,還堆積著一些尚未丟擲下去的山石。

而尋常的山頭尖峭,本就不會是平整的。

薑芍藥走到山頭最前方,腳下土地仍十分結實,俯身以手探了幾下,土壤壁草都還在,隻是岩壁已經不斷有山石磕碰而變得有損毀坑窪的痕跡,但無論如何,這都不會是一場自然發生的山石災害造成的。

薑芍藥輕輕合上眼睛,記憶回到數日前的官道上,當時的她什麼都不知道,還傻傻地幫薑芝芝賣西瓜。

雲山鎮四麵環山,春夏多雨,山石災害頻發,可那都是發生在暴雨落下後。但那場山石災害卻是發生在天烏壓壓雨將落未落之際。但她當時忙疏散在官道上擺攤的眾人,沒有發現這個漏洞。

李誦信那麼怕李山,當時完全可以自己推著裝滿紅薯的推車跑,卻還是“不慎”與薑磊一同掉到了山崖底下。

最初李誦信和薑磊還合力抬起了壓在她身上的男人,等到要將男人抬到溪邊木筏上漂走時,她就突然蹲下說自己腳好像受傷了,這也是一個漏洞,隻是薑芍藥當時隻想快點把男人送走,避免他真的發難於鎮長,致使大夥都沒法在官道上繼續擺攤,所以沒有注意李誦的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