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發生山石災害後,她曾經在天亮時候來到這座山頭看過一眼,都會發現這是一場人為災害,而非暴雨造成,但是她根本沒有回來過。
明明那時候,還沒有死人,她們都還有救。
薑芍藥難過的鬆開與薑阿傻交疊的手,雙手環抱膝蓋,坐在深夜的山頭上,低低地道,“世上怎麼會有我這樣的笨蛋,我以為她們活得比我要好的殊不知她們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還傻乎乎的約人家和我一起打馬球。”她頓了頓,語氣有些哽咽,“被拒絕了,我還在心裏偷偷埋怨過她們忘記了舊日的情誼。這是身為故友的不應該。”
“這場人為的山石災害從頭到尾都有漏洞,我什麼都沒有發現,天真的以為不過是雲山鎮每年春時都會發生的一場普通的山石災害。這是身為捕快的不應該。
哪怕那天夜裏,我能攔下阿駟或者豔豔其中一個,後麵都不會發生這三樁案子了,她們不是沒有依靠的,我可以是她們的依靠啊。這樣後麵也不會牽連阿玟了。
我不想回家了……因為我已經知道啦,幾天前的夜裏,先是阿駟過來躺在我的床榻上,中途又換成了豔豔,她們已經跟我告別過了,隻是我渾然不知,我還說好熱,不讓豔豔抱著我。這讓我如何能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安眠?
阿玟前日才去過我家,他還喝了我煮的粥。最早鎮上招不到捕快的時候,是我拉著他去報名當捕快的,我要怎麼跟他爹娘交待……我根本無法跟他爹娘交待……”
“我將一輩子無法走出來。”
眼淚糊住了薑芍藥的視線,她先是悶悶地哭,用袖子抹掉一顆顆眼淚,到後麵幹脆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起來。
薑阿傻抱著旺財,坐在她身旁,沒有出聲打擾她發泄,隻是靜靜地陪伴著她,度過了漫長的後半夜。
直到那哭聲逐漸放緩,遠方天際破開第一道魚肚白,映出她臉上斑駁的淚痕,她也終於哭累了,迷迷糊糊間,腦袋往身旁一倒,停靠在了薑阿傻肩膀上。
薑阿傻渾身一頓,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不敢叨擾到她。
她散落在鬢角的幾縷碎發隨著晨曦的微風在他脖頸上拂來拂去,逐漸拂得他心裏不對勁,手腳不對勁,渾身由裏到外都不對勁。
就像是渾身泡在濃烈炙熱的薑湯裏,薑阿傻懷疑自己生病了,比那夜淋雨回來還要嚴重的病,可是瞥了瞥已經睡著的姑娘,決定先暗自忍耐著,準備等她睡醒了再說。
視線裏,一輪紅日緩緩升起,朝光徐徐漫開,薑阿傻忽然就明白自己為何不對勁了。
原來是到時間打拳健體了。
想通了這件事後,薑阿傻莫名就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生病。
薑阿傻就這麼挺著腰杆坐在清晨帶露的風裏,周遭的桃樹時時會有一些□□的桃花飄落,其中有一朵就尚未綻放的花蕊落在薑芍藥烏黑的發裏,他看了一眼,想幫她拿下來,暫時卻並不敢動。
初升的太陽愈發高懸,細密的光點掛在薑芍藥的眼皮上,她躲了又躲,毛茸茸的腦袋在薑阿傻結實的肩膀上蹭了又蹭,最後實在是被日光惱到了,生氣地掀開眼。
偏偏旺財還在這時候睡醒,朝氣蓬勃的汪叫了兩聲。
薑芍藥直接錘了薑阿傻兩下,把睡覺被打擾的氣撒在了無辜的薑阿傻身上。
她回頭看了眼走上山頭的來時路,心裏盤算了一下,從此地到武岩村足有十餘裏路,而她哭了半個夜晚,身心俱疲,於是她瞥了薑阿傻一眼,理直氣壯道,“我是你爹,你背我回去。”
薑阿傻捂了捂被她打到的地方,垂眸看到她那幾縷仍散在鬢角的碎發,它們還在不老實的亂晃,他挪開目光,輕聲應道,“嗯。”
“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迫於你欺負我才答應你,而是我願意被你欺負。”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認真又直白。
薑芍藥驀地一頓,心跳莫名促起,原本趴在她眼皮上的瞌睡蟲跑走了,她變扭地想:這世上怎麼還有人心甘情願被欺負的呢,媽的,他果然是個摔壞了腦子的傻逼吧。
薑阿傻終於取下她腦袋上那朵尚未綻放的花蕊,小跑著把它掛回附近的桃樹枝幹上,再跑回來,蹲在她跟前。
他人高馬大,衣衫下是強勁有力的身軀,蟄伏下來依稀可見後背繃緊的肌肉,就像是一匹被馴服的狼,心甘情願馱著他的主人回家。
薑芍藥默默趴伏下去,雙手穿過他脖頸兩側,下頜枕在他肩膀處,緊接著,感受到自己被穩穩地托起,視線裏的風景隨著他的步伐平穩的移動著。
薑芍藥忽然就聽他道:
“芍藥,不要自責,不要被困在過去,你不會一輩子都無法從這件事中走出來。因為你不是一朵嬌弱的花蕊,尚未綻放被風吹落在地就不會再綻放了。你是一個人,人是可以改變自己的,無論是出身多低微的小人物,都可以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山頭最繁茂的那棵桃樹上綻放,到那時候,所有人都看得見你,你就可以改變許多世上之事。
何況,她們也是希望你能過得好的。“
因為希望她過得好,才沒有把她拖進窒息的罪惡中。
薑芍藥環在他頸側的手臂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她側眸看著麵目沉靜的男人,又看見他身後的青山,腦海中響起另一個人離開家時說過的話:
“你們母女倆就安心在家裏等我歸來,我是英雄命,不能做凡人,所以我要離開這雲山鎮,會闖蕩出一番成就,再將你們接到京城去過好日子。”薑堰當時信誓旦旦,可是她已經等了許多年了,再沒有等到他回來。
什麼小人物會變成英雄,簡直是癡人說夢。
薑芍藥眼眸沉了沉,使力踢了薑阿傻一腳道,“你再煩我睡覺我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