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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阿傻聞言,並未馬上回應張繼安的請求,隻佇在原地,垂眸靜看著他,一動不動。
他仍記著當日張繼安和韓裕兩人是如何冒犯薑芍藥和雲山鎮鎮民的,此時風水輪流轉,輪到他居高臨下,他們有事相求。
張繼安急得額頭汗珠都掉下來,他趕忙用衣袖拂去,汗水混著髒泥,官服染汙,整個人一絲體麵也無,他艱難的開口道,“勞煩你們出手相助吧。這樁案子裏慘遭剖屍取子的孕婦是阿裕的妻子,她死在家中,阿裕是唯一的嫌犯,他如今處境危險,我不能見死不救。隻要你們肯救他,我怎麼樣都行,我願意為當日在玄鳴山上的輕蔑狂言道歉。”
薑阿傻側過身,張繼安的視線裏便出現了那個他和韓裕曾經羞辱過的小姑娘,“你去同她道歉。”
張繼安咬了咬牙,臉色無光,這個薑阿傻居然聽不懂場麵話,當真敢讓他一介九品主簿真的向一個小小的女捕快低頭認錯,他眼神發暗,捏緊了握在身側的手,再度抬頭時,已經換上了體麵而抱歉的神情,親自行至薑芍藥跟前,雙手認真地作揖,朝她道,“薑捕快,我數日前出口不遜,對您和其他雲山鎮鎮民做出了有失官德之舉,我會深深反省,並以此為鑒,不再輕視旁人,認真傾聽百姓的訴求。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相助於我。”
薑芍藥抬眸看著張繼安,她知道他此番道歉並非出自真心而是被迫,他還是看不起她。
她對他當然也是不喜的。
可雲山鎮曆來隻是依附於桃花縣的一個小鎮,若今日拒絕張繼安,便是選擇與桃花縣的官員惡交,日後勢必會牽連鎮民一起遭殃,這也是薑鎮長當日在玄鳴山忍讓著張繼安和韓裕、直到最後忍無可忍才朝他們發難的原因,不到萬不得已,雲山鎮不會得罪桃花縣。
何況一個臨產孕婦的死,也需要一個真相讓凶手得到懲罰,讓死者於九泉之下瞑目。
所以薑芍藥願意接受張繼安的道歉,“行了,我答應幫你查案了,你趕緊帶我們去孕婦死亡現場勘查情況。”
“好,好。”張繼安趕忙照做,折後幾步撩開馬車簾布,請薑芍藥和薑阿傻上車。
車軲轆咕嘟咕嘟的轉動,鄉道坑窪崎嶇,帶著馬車裏搖來晃去的薑芍藥和薑阿傻駛向比雲山鎮更大的桃花縣。
薑芍藥生平頭一回坐馬車,目眩神迷,屁股一顛一顛的,整個人都要被晃散架,難受至極時,她幽怨地看了眼隔壁坐姿端正筆挺的薑阿傻。
薑阿傻眨了下眼睛,安靜地回看著她。
憑什麼他就不暈馬車?
薑芍藥一點都不見外,一頭栽倒在薑阿傻結實的腿間枕好,摸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然後雙手抱好自己的柳葉刀,準備睡覺,欺負他的借口一堆,“你失憶,我暈車,我們真是一對患難父子,兒子照顧父親是風俗良序,盼你積極履行責任。”
薑阿傻一動不敢動,好半晌,他悄悄在衣擺處擦了擦手,用掌心輕輕懸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替她遮擋住那些會吵到她睡覺的光點,小聲強調道,“我們才不是父子,我知道的,你別想騙我。”
然而他們到底是什麼呢?薑阿傻直到抵達桃花縣都沒有想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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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桃花縣縣北郊外的宅院門口。
此時日頭已經沉了下來,光暈將天和地都染成橘子皮那般的橙黃。
薑芍藥睡了一覺,提著柳葉刀矯健地躍下馬車,薑阿傻跟在她身後。
張繼安推開柴扉門,帶他們走進這座宅院。
薑芍藥入目是前院羅列的大小花盆,花盆裏栽種著各色的花,中庭方正,天井上懸掛著幾串護花鈴,在日暮的風吹過時響起清脆的銅鈴聲。
此處極具生活氣息,全然是被人細心打理過後的模樣,隻是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酸腐味。
張繼安推開正東方的寢間屋門,磚石地上有幾個鮮明的、踩過塵泥的腳印,裏麵床榻躺著一具雙腿岔開被剖腹的屍體,胸口紮有一隻造型精美的玉兔飛天玉簪,下|體有凝固的血灘和排泄的尿漬及糞便,死者麵容極具驚恐,嘴旁有捂壓痕跡,張繼安看了於心不忍,移開眼指她道,“這就是阿裕的夫人薑羽的屍體。”
薑芍藥在看見薑羽屍體的第一眼,下意識用手遮住了眼睛,“這個凶手殺人的手法好殘忍。”
薑阿傻凜起神色,避開屋裏腳印,走至薑羽屍體身旁,令薑芍藥在他身旁看她分析屍體,“首先是辨別死亡時間。我上次說過以屍冷屍斑屍僵來追溯死亡時間的方法,你還記得嗎?“
薑芍藥點點下頜,以手按壓屍體,“死者皮膚溫度與周圍相似無幾,屍冷現象發生完全,說明死亡時間超過兩個時辰。全身有屍斑,且更集中分布在抵靠床榻一麵,以脂按壓已不會再發褪去或者發生轉移,說明死亡時間至少有一天半。她的四肢已經開始發軟,但屍僵並未完全褪去,說明死亡時間超過兩日,但不超過七日。從早期屍體情況,屬實判斷不出太精確的死亡時間。”
薑阿傻應了一聲,進而解釋道,“這已經不是一具早期屍體,眼球突出且瞳孔渾濁不堪,眼白呈黃灰色,口鼻流有粉色血跡物,大小便已經流出,被剖開的腹部已經因為缺水產生圈圈褶皺以及手感發硬,還有滿屋的屍臭,這完全錯過了黃金判定時間,”他皺眉質問張繼安,“你們是什麼時候發現薑羽死亡的,竟是拖了這麼多日還未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