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桃花縣縣衙，鄭縣長已經等待了一段時間。
他特意讓炊房備了一桌好菜，石桌正中央擺著偌大一盆水盆羊肉冒著熱騰騰的煙氣，薑阿傻短暫又貧瘠的記憶裏哪裏見過這市麵，才享受完吃糖葫蘆的幸福，就要享受吃羊肉的幸福了。
薑阿傻無比端正期待地坐在石凳上等待開飯。
結果鄭縣長沒有馬上抬起筷子用膳，而是憂心地與薑芍藥交談起案情來。
薑阿傻一邊聞著飯菜香，一邊聽薑芍藥陳述兩人今日查案所得的一些結論，這些結論無一不是指向韓裕是本案凶手。
鄭縣長認真聽後，神情並未出現訝異，薑芍藥所講與縣衙調查所得八九不離十，韓裕在監牢裏並未認罪，但是鐵證如山，結案判刑也隻是早晚的事。
待到兩人終於聊完，薑阿傻看見鄭縣長有伸手去拿木筷夾菜的意思，也終於要跟著拿起木筷。
隻是這時，縣衙外猛地響起一陣急促的擊鼓聲。
鄭縣長愣了一下，趕忙起身道，“有人來縣衙報案，我要去公堂查看一二，恐怕是不能與兩位一塊用晚膳了，你們留下好好享用吧。”
薑阿傻剛想點頭，腦袋就被薑芍藥的掌心按住不能動。
薑芍藥道，“您不在的話，我們兩個客人到底不合適獨自用膳，您若不介意的話，我們與您一道去看看，說不定能幫上什麼忙。”
鄭縣長沒推拒，領著薑芍藥和薑阿傻自偏廳進了公堂。
來人有個是薑芍藥白日見過的麵孔，薑羽她娘，還有一個陌生的精壯男人，兩人衣著皆有些淩亂，頭發也被扯散了，看上去像是打過一架。
公堂內燈火通明，鄭縣長頭頂烏紗帽，端坐在莊嚴的公堂上。
薑羽她娘見到鄭縣長，即刻氣勢洶洶說道，“鄭大人，我想問您，如此一樁證據確鑿的殺妻剖腹案，凶手就是韓縣丞無疑，您為何遲遲不判？您也為人父母，如果是您女兒屍體躺在凶案現場腐敗發臭，被人以查案之名拖著不給裝館下葬，您會作何感想？我知道我女婿是縣丞，知道他有權有勢，他殺害我女兒不會抵命，他已經得了莫大的便宜了，律法如此，我一介鄉野村婦無力改變，但我敢問您是在拖延找替罪羊替他坐牢，讓他什麼代價都不用付出嗎！”
站在她幾步開外的男人神情漠然，語氣裏夾雜著幾分居高臨下，“鄭大人，您別聽這不懂律法的潑婦胡亂言語，案件沒有偵破，誰都不能破壞案發現場，她夜裏想把薑羽的屍體偷出來帶走，被我抓到了，還動手打我，我臉上都還有她的巴掌印，簡直不可理喻！”
薑羽她娘紅著臉，喘著粗氣，痛苦地說道，“今日是我女兒頭七，我是她親娘，沒辦法再看她屈辱的躺在韓家宅院裏，我要將她裝館帶回家鄉下葬！”
與她對簿公堂的男人輕嗤一聲，“我說薑羽她娘，我本以為你隻是不懂律法，不想你連基本的風俗良序都不懂。薑羽早已出嫁了！她生是韓家婦死是韓家鬼，她的屍體是我們的，不歸你薑家，我們想什麼時候安排她下葬都行。如今她一人死了不算，折了我哥的孫子，還害我哥坐牢，他一直是我們韓家的驕傲，如今卻因為這樁事情被折了仕途，薑羽已然是十分令人嫌惡，我們是不會讓她進韓家祖墳的。案子偵破後，我哥得了清白，我們會用一張草席卷起她的屍體丟去縣郊，留她全屍已是寬容，但僅限於此！你要是再催促鬧事，我們連全屍都不會給她留，直接剁了喂狗吃。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薑羽她娘氣得火冒三丈，指著那人鼻子駁斥他，“不，薑羽不是韓家婦，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定要帶她回娘家！”
說時遲那時快，薑羽她娘飛速從布衣裏掏出一把柴刀衝向那人，“你們誰要是敢攔我帶走我女兒的屍體，我就捅死誰！”
那人神色閃過驚慌，不過他到底仗著男人的蠻力攥住了薑羽她娘揮向他的手腕，語氣幸災樂禍，“薑羽她娘，律法有規定，公堂鬧事者要仗打二十大板。你挨完這二十大板，沒十天半月可下不來床，到時候別說給你女兒抬棺材，便是連去見她你都隻能爬著去啊。”
他看向公堂兩旁佇著的捕快，揚聲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大半夜打瞌睡呢？趕緊把這潑婦帶下去行刑啊！”
隻是他尚未說完，胳膊便被一股巨力鉗住虎口用力一捏，迫得他吃痛地鬆開攥緊薑羽她娘的手。
薑羽她娘持柴刀的手得了自由，下一瞬竟又是惡狠狠往那人心口紮去。
薑阿傻又從薑與她娘手中奪過柴刀。
他沉聲道，“若你女兒天上有靈，她肯定不願意你走向殺人泄憤的道路，她隻會盼望你好好活下去。你這把柴刀我沒收了。你既然都敲鼓來到了公堂上，就應當相信鄭大人會給你一個公正的判罰。好嗎？”
薑羽她娘因為薑阿傻的一番話漸漸找回理智，原本暴怒的情緒也平複不少，她紅著眼眶朝他點點下頜，帶著壓抑的哭腔道，“好。”
薑阿傻退回偏廳門旁，經過那人時，極其看不上地瞥了他一眼，“律法隻是衡量人德行最低的底線。你沒有違背律法，但你口出狂言，侮辱屍體，欺壓婦女，蓄意激怒她人，還在公堂上頤指氣使。你沒有違背律法，但絲毫不影響你是一個品行低劣的人。薑羽她娘雖然被你激怒做出不合時宜的行為，但也不影響她是一個看重親人一片赤誠的好婦人。”
那人頓時來了脾氣，也要鄭縣長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
鄭縣長一拍驚堂木道，“肅靜！“
他先是朝薑羽她娘道，“針對你問責本官拖延判決薑羽被殺害剖腹一案，本官對此予以否定。本官於七日前接到韓縣丞報案，後攜張主簿、關仵作和兩個捕快抵達案發現場進行調查，調查中我們發現現場留下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殺人凶手是韓縣丞，正要逮捕他歸案時，他先一步藏匿起來。
之後數日，縣衙都在搜查韓裕下落，我們於今日清早接到你的舉報說韓縣丞出現在縣郊宅院的案發現場，本官當即率若幹捕快親自將他逮捕歸案。整個查案過程中，不存在任何的偏袒和拖延。
但是案件沒有塵埃落定，造成薑羽屍體至頭七無法蓋棺下葬一事屬實。本官理解你一片拳拳愛女之心，並對你做出承諾，明日會草擬結案書，了結此案，死者是臨產孕婦，且凶手做出了剖腹取子一事，喪盡天良，縱使韓縣丞為本縣八品縣丞，本官也會對其從重處罰，慰告你女兒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