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芍藥指尖不自覺地揪緊被沿。

結果大眼瞪小眼一陣,薑阿傻隻問了她一句,“你要歇息了嗎?”

薑芍藥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半截,她立馬將自己蜷進被褥裏,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裹好,半閡著眼裝困,打了個哈欠說,“嗯。”

薑阿傻起身把盞燈吹了,在一片漆黑寂靜中,赤腳行至通鋪旁,撩開被褥躺進去。

薑芍藥這才發現兩張通鋪靠得太近了,近到她都能感覺到身旁被褥鼓起時窸窣的震顫。

裝睡半晌,身旁靜謐一片,她悄悄掀開眼皮,驀地撞上男人黑黝的眼眸,原來他是側躺著在觀察她。

薑阿傻低聲道,“我就知道你在裝睡。”

“……”薑芍藥猛地迅速又閡起眼,忍不過片刻,她自己也笑了。

媽的,好丟人。

薑芍藥窩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正對麵看著他。

薑阿傻眨了下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今夜我可以抱著你睡嗎?”

薑芍藥慢吞吞道,“哦,恩準了。”

片刻後,薑芍藥感受到男人的胳膊隔著被褥搭在她腰腹上,而自她胸脯下越跳越促的心跳像是曠野上傳來的擊鼓聲,回響不止,綿綿絕絕。

他猛地一使力,將薑芍藥卷進自己懷裏。

薑芍藥鼻尖撞在他硬實的胸膛上,兩顆心幾乎要貼在一塊兒,相互的向對方發出烈火燎原般濃重炙熱的信號。

薑阿傻胸腔輕顫,“芍藥,你給我個準話吧,你喜不喜歡我?”

薑芍藥渾身一顫,仰頭去看他,他們額頭抵著額頭,眼裏隻有對方,她忽然就酸澀不已,眼臉潤濕,絕望地說,“聰明如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答案嗎,又為何非要問我。”

她總想避而不答,他就非要她親口承認。

薑阿傻低頭幫她擦掉眼淚,“那我換一種問法,你敢不敢承認你喜歡我?”

“我就是很喜歡你,你喜歡我嗎?”他一以貫之的坦誠直白。

薑芍藥隻是看著他流淚,說不出話。

“我喜歡你到願意做你的兒子,願意做你的奴隸,願意做牛做馬做豬做狗,隻為哄你笑一下,你看我一眼,我就已經情難自拔。我便是這般喜歡你,你呢?”

薑芍藥幾乎要把牙關咬碎,憋著話就是講不出口。

“喜歡我是一件讓你感到難堪的事情嗎?”

薑芍藥輕輕搖頭,“不是……”

“那你是喜歡我嗎?”薑阿傻用力捏起她下頜,逼視著她。

她不知道世間怎麼會有這種磨人的問話,宛如把她當罪犯來審判,但她的心防終於也潰不成軍,這是他的本性嗎……

薑芍藥喃喃地答,“是……”

薑阿傻一個翻身,雙手撐在她腦袋兩旁,再次確認,“你喜歡我嗎?”

“說:我喜歡你。”他教她道。

薑芍藥不自覺地重複說,“我喜歡你……”

薑阿傻終於笑了,他隻有這樣暢懷的笑的時候,才會像是白天那個可以受薑芍藥控製的男人。

薑芍藥推了推他,卻推不動。

“你幹嘛,又想以下犯上了?”她齜牙咧嘴的凶他。

薑阿傻搖頭,緩緩說,“我讓我親一下你,好嗎?”

她愣神一瞬,覺得他膽大妄為,可是心裏被蠱惑一般,像是站在深不見底的懸崖,他說要要帶她到下麵去,她便也願意隨他。

見她訥住沒有回應,他俯身輕輕啄了她一下,“說:好,可以嗎?”

薑芍藥眼眸深深凝視著他,還有映在他束發上的那縷月光,他的眼臉生得冷情,此刻卻又飽含深情。

他便是深海的暗礁,她好像也願意撞上去,沉入海底。

他是她遇到過最特別、最聰明、最赤誠、待她如唯一的男人。

他說失憶是他人生的幸事。

殊不知他失憶,也是她人生的幸事。

她以後再也不可能遇到如他一般的男人了,天下男人連他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意識到自己心中所想後,薑芍藥慢慢閡起了眼,坦然的說,“好。”

老天啊,就讓她在海上的夜裏短暫的沉淪吧。

窗桕麻紙上映著海上稀疏月光,男人替她解開如瀑般的墨發,宛如世上最卑微的侍從,埋下自己的頭顱,親吻他的小神女。

半晌,男人笑著抬起頭說,“神女果然是甜的。”

薑芍藥喘息著,看他紅潤的薄唇,“有多甜?”

薑阿傻把甘甜的氣息渡給她,“比糖葫蘆甜。”他說的是在桃花縣裏吃到的那串糖葫蘆。

就像是隻會盛開一夜的曇花,兩人曾經幾度分開,卻又不舍時光如沙漏流逝,再度抱在一起。

她每過一須臾,都在意識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愛他。

愛他克製,隻是親吻。

愛他不克製,一直親吻。

至黎明,他們汗意涔涔。

薑芍藥不想蓋被褥,難受的全部踢掉。

睡意沉沉間,好像有海風拂過。

她感覺有手小心地拂開貼在她麵頰上的頭發,拭去浮汗,又撿起被褥給她蓋上,低聲說,“別著涼了。”

原來不是海風,是他。

薑芍藥感覺到那截橫攬住她腰枝的手臂,仍是隔著被褥,似昨日夜晚來臨後那樣,環抱住她。

她在這世間二月春日最溫暖的懷抱裏,得到幸福,安然入睡。

-

海岸線遠方天際逐漸泛起魚肚白,至日上三竿,甲板上熙熙攘攘,船員開始忙碌起來,窄小的過道總是響起蹬蹬腳步聲。

客房裏,窸窣陽光落在薑阿傻薄薄的眼皮上,他率先醒了。

薑阿傻疊好被褥後,安靜地坐在女人跟前,觀摩著她的睡顏。

睡夢中,薑芍藥漂浮在蜜罐裏,做了一場世上最荒唐的美夢,直到耳畔逐漸被喧鬧的人聲和海潮侵占,她被吵醒,一掀開眼皮就看見薑阿傻,昨夜夢境悉數與眼前人重疊在一塊兒。

薑阿傻緩緩笑了,抬手摸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她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它是害羞的,安寧的,滿足的,卻也是有小脾氣的。

因為昨夜自己是完全被掌控的那一方。

蠻橫如薑芍藥,自然是選擇把自己的惱火發泄道薑阿傻身上,她啪得拍掉薑阿傻的手,翻身背對他,一隻腳探出被褥,朝門外方向踢了踢,不耐煩道,“你吵到我睡覺了,自覺滾遠點好嗎。”

明明他一絲動靜都沒有,並未吵到她,薑阿傻看了兩眼那個鼓起的被褥,仍是站起身,聽話的離開了客房。

平日裏是薑芍藥照顧薑阿傻,今日是薑阿傻照顧薑芍藥,他跑到前甲板取了早膳,又去炊房灌了一壺熱茶水,拿回客房裏,想喊她起身用膳,結果又被罵了。

薑阿傻抿了抿嘴,隻得退出去。

兩人的客房在甲板後端,連著一間炊房,炊房後便是船尾,船尾外是一片遼闊無垠的海域,不見陸地,也不見船隻,十分孤寂。

薑阿傻沒有離薑芍藥太遠,怕她喚他時他聽不見,一人盤腿倚在後船舷處曬太陽。

古至誠領著兩個魁梧的船員到船尾柱的木台上收油帆布。

見到薑阿傻,古至誠抬抬下頜,算是同他打招呼,“今日風逆向了,不能靠油帆布推行,隻能靠槳劃走了。”

薑阿傻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目光卻是盯著薑芍藥所在的客房木門。

古至誠打趣道,“怎麼,你莫非是昨夜行敦倫事時把她惹惱,今日便隻能站在外麵了?”

薑阿傻斂起神色,認真同他道,“請別這樣說。”

古至誠朝他擺手道,“抱歉,我們船上一般隻有男人,我說話沒分寸慣了。”

“嗯。”薑阿傻應了一聲。

古至誠沒走,似乎有意和他攀談,“我跑船見過很多客人,有經商的,有當官的,有遠赴京城的參加科舉的考生,還有一些是家道中落投奔親戚的,他們的眼睛裏不外乎都是有混雜的,對待感情都是有私心和目的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眼睛像曜石的男人,很純粹,也很炙熱。”

薑阿傻終於用正眼去瞧他了,“古船長,我們兩個男人說這個,就挺奇怪的。”

古至誠拍腿笑了出來,而後又歎了口氣說,“我隻是沒遇到過如你一般的人,如果有人這樣愛我,或許我已經把商船賣掉回家種地養媳婦了。”

薑阿傻淡淡一笑道,“古老板,既然你心中有思念的人和故鄉,昨日又何必裝出灑脫的樣子,說自己以海為家呢?”

古至誠頓住一瞬,饒有趣味地摸了摸粗糲的下頜,若有所思道,“你的確很聰明,適合當官查案,想必你以前也破獲過不少案子,或許還是一個深受百姓愛戴的好官。”

薑阿傻默了默,如實說,“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所以也不知道百姓到底喜歡他與否。

他並不執著於過往的為人和身份,倘若有記憶的話,他或許沒辦法做到全心全意隻愛她,如果有了其它身份,許是就要對其它的人和事情負責,也無法事事以她為先了。

前甲板人聲喧鬧,有船員揚聲呼喚古至誠,有事找他,他別過薑阿傻朝前甲板去,沒走幾步,他又折回說,“之前聽芍藥提過一嘴,說你喜歡看皮影戲。曆家班的小團員們在前甲板練習《封神榜》,你若感興趣,可以去看,今兒這個可不用收費,看多久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