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迎麵撞上一夥光著膀子的幫工,他們見到渡口有個神色慌亂的孩子,立馬就起了異樣的心思,將目光落在楊小雋身上。

楊小雋心一驚,垂眸避開那些幫工,在堪堪與他們擦肩而過時,他的手忽然就被人攥住了。

“弟弟,你也是來海邊看日出的嗎?”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聲音自下而上的響起。

楊小雋垂眸,瞧見一個幾乎矮他一頭的小姑娘正忽閃地眨著眼睛看他。

……任誰看他都是哥哥吧,就非要叫他弟弟,真是一個強勢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臉肉嘟嘟的,笑起來有兩個小小的凹陷,嘴角揚起,露出一口小白牙,看上去可愛極了,“我和我娘也是過來海邊看日出哦,我們一起走吧。”

楊小雋眼神在那些不懷好意的幫工和帶著小姑娘的婦人間徘徊了一下,果斷跟著這對母女走了。

路上,楊小雋感激地說道,“謝謝你們,剛剛幫了我。”

小姑娘裝作少年老成的樣子,一臉鄭重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一個住在雲山鎮鎮民應該做的,請記住我的容貌,若幹年後,我將會是一個馳騁疆場的女將軍,叫我:芍藥大人。”

楊小雋:“……”

一旁婦人很是無奈地扶額說,“不好意思,孩子她爹整日幻想自己能考武職做將軍,把孩子帶壞了。”

這段萍水相逢的經曆像是一顆擲在湖麵上的小石子,隻是在某一瞬泛起了漣漪,隨後便沉進湖裏,沒有留下多餘的痕跡。

後來楊小雋也學會了保護自己,每個尚未起身的清晨和已經歇息的夜晚,他都在雜院的空地上習武,漸漸的,他不再害怕孤身一人走在街上,麵對男人不懷好意的眼神也不再膽怯,和曆家旭幾人的火|藥味也日漸濃重,但是他憑著出色的能力和看客對他的喜歡,在皮影戲團裏站穩了腳跟,曆家旭每回叫囂著要將他發賣出去,也不敢真的把他趕走。

他和厲民浩,每年、每月、每日、每時、每刻都在為複仇做準備。

幾年後,楊小雋隨曆家旭再度回到桃花縣演皮影戲,他居然又看見了那個笑起來兩頰會有小梨渦的女人,塵封在心裏的記憶隨著昔日那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我一個住在雲山鎮鎮民應該做的“一道浮起。

楊小雋記起了她。

小姑娘長大了,可是身上帶著的那股正氣沒變,像是盈盈的月兒,而她身旁的男人則像是啟明星一樣圍著她轉。

小凳子和兩人攀談說這是曆家班在桃花縣的最後一場戲,之後皮影戲團就要啟程去揚州了。

楊小雋怕他們的計劃橫生枝節,將無辜的人卷進其中,借口第二十話戲馬上要開始了,催促著小凳子到幕布後幫忙擺弄道具。

可事與願違,楊小雋居然在渡口又看見了前來詢問有無去揚州的船票的薑芍藥。

為了這場預告殺人,曆家班已經蟄伏準備了數年,隻為報仇血恨,千鈞一發之際,是萬萬不會因為忽然闖入的兩人終止計劃。

但是楊小雋仍記著薑芍藥幼年時對他的幫助,企圖以沒有客房為由不讓兩人登船。

隻是他與曆家旭多年不對付,曆家旭聽見了,非要跟他唱反調,專程讓團員挪出堆放器具的客房給薑芍藥和薑阿傻登船。

楊小雋還欲再說話時,厲民浩就已經不著痕跡地掐了她手心一道,壓低聲音勸誡他道,“你再這樣,曆家旭該起疑了。”

於是楊小雋隻得眼睜睜看著兩人登船,這才有了之後的選中兩人作為《預告殺人》為看客的故事……

“故事就講到此為止了。怎麼樣,兩位看客聽得還滿意嗎?”

常年風吹日曬,讓厲民浩褪去了江南男子的清秀儒雅,他的身體變得非常結實,皮膚黝黑,眼神深邃,他好像活成了那個叫古至誠的男人的模樣,瀟灑漂泊,但是又好像一生都被困在厲民浩的身體中,他沒有……從沒有從懷抱著曆家晴的屍體去往桃花縣縣衙報案的那條路走出來,他被自己的心魔吞噬,最終執起刀選擇與邪魔為伍。

他們是為了曆家威和曆家晴,可又不隻是為了曆家威和曆家晴,更多的,是為了他們曾經聚在一起的曆家班。

一個家。

一個給了要流浪一生的他敞開柴扉門的大雜院。

是曆家旭毀了曆家班。

他沒有創作的能力,也沒有團結人心的品行,不屬於他的東西,他就想要騙過來,騙不到,就使卑劣的手段想要搶過來。憑什麼殺人縱火、行賄偷搶的人可以活得好好的,而被他們害得遍體鱗傷的人要永遠活在痛苦的煎熬裏?世人冷漠,官員不主持公道,他們便自己給自己公道!

他們錯了嗎?

他們沒有錯!

楊小雋站出來對薑芍藥道,“小姑娘,你別覺得我們是壞人。如果你是我們,你真的能不恨這些無能的官員嗎?有機會的話,你真的不會幫自己的至親報仇嗎?

說到底,你隻是活得比我們都幸運罷了。”

楊小雋聘婷的衣擺隨著他的動作落下細碎的朱紅碎跡。

他就是事先躲在曆呈貢房間橫梁上執行潑油和引火任務的凶手。

可楊小雋的眼神始終是堅毅的,他沒有流露出分毫後悔之意,他就是覺得曆家旭、曆呈貢、曆如禮和曆信這四個人該死。

薑芍藥心裏忽生悲愴,若是若幹年前,他們碰到了能夠盡心幫助他們查案的官員就好了,那樣他們何至於走到這一步……何至於變成一幫殺人的罪犯呢……

薑芍藥低聲詢問,“如果我們沒有上船,你們原本選中的看客是誰?”

楊小雋抬手指向甲板上第二層建築道,“我們原本選中的看客是那群空吃俸祿毫無作為的官員,逼迫他們成為《預告殺人》的看客,讓他們活在恐懼和煎熬的夜晚裏,讓他們知道束手旁觀是會遭到報應的。”

薑芍藥沉默半晌後,再度開口道,“你們經曆過的不公和委屈,我已經知道了,到了揚州渡口以後,我和你們一起去知府報案好嗎?當年的事情,我會努力幫你們討回公道,讓那些瀆職的官員接受懲罰,並且為你們的罪行爭取輕判的。”

楊小雋似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捧腹笑了出來,“這麼多年,你光長了個子,心裏的想法卻還是像孩童一般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