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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靛藍裏湧出激白的浪花。

薑芍藥像是被一隻來自地獄的手攥緊令人絕望的深海,她的眉梢深深地皺起,日光慢慢消失,嗆口的水灌進她的鼻腔,她四肢並用的往上攀浮,想要浮出水麵。

一下,兩下,視線裏始終沒有出現那片蔚藍的天,薑芍藥的肺燙得好似在灼燒,害怕,恐懼和痛楚包裹住她,她的掙紮逐漸變得虛弱無力。

這時,附近的海域又濺起一道浪花,矯健的黑影潛遊下來。

薑芍藥朦朧間感覺到有人拖拽住了她的胳膊,她看見水裏那張熟悉的臉龐,他就像是天神一樣毫不遲疑地將她拉出水麵,拯救了她。

薑芍藥四肢猛地抱緊他,像是藤蔓纏樹般,不肯與他有絲毫的分離,大口呼吸起來,她腦袋上水珠在光下熠熠,墨發帖著兩鬢,她摸了把臉上的海水,環視周遭一圈,視線所及是一望無垠的天和漫無邊際的海,唯一能夠載人的商船正在駛離他們,留下了一個絕無可能生還的死局給她。

薑芍藥哇得一下哭了出來,無助驚慌,從桃花縣渡口出發伊始,她從未想過這趟走海路的行程於她而言是一場有去無回的行程。

眼淚砸在薑阿傻的肩膀上,薑芍藥無助道,“嗚嗚……阿傻……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想死……”

以兩人如今的境況,語言的安撫顯得過於蒼白無力,薑阿傻的眼眸黑而亮,隻是認真地看著薑芍藥,給了她一句承諾,“我不會讓你死。”

薑芍藥眼睛紅紅地看著他,忍不住又掉了幾滴眼淚進海裏,這附近根本沒有陸地,啟明星也隨著天亮消失不見,他們不知道方向,深海裏還有不少食人的鯊魚,薑阿傻的話怎麼聽都像是在吹牛,或許他隻是想她臨死前能夠高興點兒,不至於太難過,可薑阿傻是她見過最聰明厲害的人,他既然撂下話了,她又覺得他不會食言,她的心因為他說的話滋生出了一點兒希冀,“真的嗎?”

“嗯。”薑阿傻點頭。

薑阿傻很勇敢,那她也不能表現的太遜色。

薑芍藥深深地籲了口氣,下頜仍舊抵在男人堅硬的肩膀上,有點害怕不敢完全離開他,雙腳卻鼓起勇氣,慢慢蹬起水靠自己浮了起來,認真道,“那我們如今應當怎麼辦?”

“先追船。”薑阿傻一手與她交握,一手展臂朝前遊了起來,“商船如今行駛的方向便是南方,他們還是要去那片北海,演完《預告殺人》的第五話戲。

第五話戲的結局是無人生還,如此,楊小雋提前把你丟下船,不是要你死,恰恰是想要你活下來。

而我看見你落海,一定會去救你,她逼我下船,也借此保住了厲民浩。等商船駛出離我們稍遠距離,確定我們沒辦法追上他們後,他肯定會丟下一些能夠讓我們漂浮的載具。如果我沒有猜錯,他們在《預告殺人》的劇本開演前反複的走過這道海域,尋找他們口中的北海,楊小雋選擇在這裏拋下你,許是因為他知道這附近是有可以著陸的海島,隻要能上陸地,我們就能活下來。

芍藥,對曆家班來說,他們心底仍然追求好人有好報,這是曆家晴留在他們身上無法磨滅的印記。”

薑芍藥聽後,心底那株名為希冀的幼苗又竄高了幾分,卻也不敢懈怠,跟在他身旁,全神貫注的遊著。

一切如薑阿傻所料,有個穿紅衣裳的少年站在後甲板,往下丟了一張帶槳的扁舟。

薑阿傻目標確定地朝扁舟遊去,片刻後,他一把箍住薑芍藥的腰肢,把她放進扁舟裏,然後也翻身坐進去。

雙腳觸及扁舟木板的後,薑芍藥懸著的心明顯落下不少,她鬆了口氣,覺得自己離回到陸地又近了一步。

抬頭時,薑芍藥察覺那抹紅色的人影一直佇立在後甲板上沒動,兩人隔著五六裏的距離,其實相互間是無法捕捉對方準確的目光的,可是薑芍藥卻莫名覺得楊小雋在看自己。

若說楊小雋壞,是因為他謀害了曆呈貢,可楊小雋也沒有那麼壞,她會記得多年以前的一個舉手之勞,會因此阻止薑芍藥上船,也會把她拋下船,給她生路。

或許人本就複雜,沒有絕對的壞或好。

那艘商船漸漸將她帶走,帶走了碧海上唯一一抹耀目的紅色,薑芍藥這輩子再也不會再看見那個在《封神榜》裏演妲己的少年……或者說女人了,她忽然就遺憾道,“阿傻,你說厲民浩和楊小雋在曆信衝出來之前,是不是已經打算將船駛回陸地了?”

薑阿傻的目光亦開著商船消失的方向,淡道,“從他們將商船駛往北海的那一刻起,答案就不重要了。”

“厲民浩最終還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都封印在那場大火裏了。我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那艘商船上的其他人,如果曆信衝出來是真誠的為自己過去的罪行表示懺悔,或許厲民浩就能從心魔中掙脫,如果住在甲板第二層的官員們不再束手旁觀,或許他們還能以多打少自救,如果厲家班其他團員敢反抗厲民浩的威壓,或許他們可以將商船轉向回到陸地,但這一切,在我選擇跳下海救你那一刻,都與我們無關了。”

“芍藥,我沒有記憶,沒有家人,任何的除了你男人以外的身份,因此沒有那麼多的責任。我的心很小,要負責的隻有你一人。讓我在救這艘商船上的人和救你之間選擇,我隻想救你。”他頓了頓,又強調道,“你是我的全部。”

薑芍藥一愣,臉上莫名被太陽燒得發燙,她低頭,摸摸鼻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