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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有人!”

“看一下西邊的海島!”

薑芍藥的聲音又啞又幹,宛如摧古拉朽的老木,在春日將過之際,拚勁全力想要長出生嫩的,象征著活下去的新芽。

她使出所有的力氣,在沙岸上跑了起來,隻是那艘巨大的官船在駛航時並未注意到海島上如米粒大小的人。

眼見官船就要駛過海島,薑芍藥急的鬢角青筋暴起,餘光裏無意瞥見那隻擱淺在沙岸上的扁舟,她用力地咬了下唇,奔向那隻扁舟,將它推進海裏。

海水瞬間漫過薑芍藥褲腿,泥沙下墜,她於孤注一擲中爆發出最後所有的力量,翻上扁舟,拚命劃動木槳,靠近那艘官船。

一隻扁舟就這樣穿行在海水裏,最後橫擋在官船前頭,扔了木槳,薑芍藥起身,展開雙臂,以人擋船,大聲喊道,“船下有人,盼求諸位停船,出手相救!”

官船上油帆布被順行的風鼓起往前駛,險些將薑芍藥所劃行的扁舟撞翻在海裏,索性是甲板上有人聽見了她的呼喊,反應迅速地停了船。

前甲板傳來幾聲動靜,有人報備情況,不少片刻,一個頭戴無翅黑紗帽的男人出現在舷牆旁俯瞰下來,他捕捉到扁舟上的女人,眉梢詫異地挑了一下,顯然是意外於一個女人會突然出現在茫茫大海之中,而且這個女人還滿身狼狽,墨發披散,眼睛紅紅,臉唇畔淡的幾乎沒有血色,搖搖欲睡,仿若一道輕盈的海浪就能將她拍倒沉進海裏,看著著實是我見猶憐。

一張軟梯自前甲板放下,薑芍藥手腳並用地爬上去,落到甲板上時還因為力氣不夠踉蹌一下,險些摔倒,她顧不得禮數,趕忙抓住對方的手,請求對方和她一起去海島上救她的同伴。

頭戴無翅黑紗帽的男人看出薑芍藥已經虛弱至極,倒沒要她親自再跑一趟帶路,差韋定遠率兩個魁梧的士兵依照薑芍藥所說去海島探查一二,然後他垂眸看著那隻非禮他的手,抬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低聲道,“姑娘,你可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薑芍藥臉驀地一紅,趕忙把手收回身側,局促地往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小聲道,“對不起。”

他笑笑,到沒真介意,自報家門道,“我是南鎮撫史周培川,你登上的這艘船是錦衣衛歸京的官船。”

周培川頭戴無翅黑紗帽,一襲蟒服,攀藤的蟒有三指,腰纏白玉綬帶的扮相叫薑芍藥看了有幾分眼熟,一時卻記不起是在哪裏見過,雖然她不知道“南鎮撫史”是什麼官職,但不妨礙他的頭銜聽起來很是響亮,搭乘的船也十分氣派,隻是她對這個人不感興趣,這會兒她隻關心薑阿傻的情況,於是她禮貌的應了一聲,作為交換也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然後就墊腳趴在舷牆上探頭探腦,看著那兩個被周培川指派過去錦衣衛有沒有把薑阿傻帶回來。

被冷落的周培川看著那個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的姑娘背影,玩味地摸了摸下巴,心想:這姑娘可真有意思,尋常女人想巴結他都來不及,她竟是看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薑芍藥等了一會兒,都沒瞧見錦衣衛劃舟折回,口中幹燥難忍,她扭頭看向頭戴纏棕帽的男人,慢吞吞道,“那個……周培川,你能不能給我口水喝?”

周培川挑眉,“你叫我什麼?”

薑芍藥想了想,看他一身富麗的行頭作派,試探著道,“周大人?”

“哎。”周培川適才滿意地應了一聲,差人給她提茶水。

薑芍藥久違地看到水,像是家徒四壁的貧民瞧見發光的金子般撲了上去,咕嘟咕嘟咽完兩壺茶水,抹了把嘴,又趴回舷牆上,望穿秋水地看著自遠方海島劃回來的扁舟,就聽到韋定遠雄厚的聲音自官船下不遠處傳來。

那人語氣焦急道,“周大人,這個危在旦夕的男人生得和劉大人簡直一模一樣,他脈象薄弱,命懸一線,需要盡早接受救治,您快放軟梯下來。”

劉大人?論官職,他是從四品的南鎮撫史,全周朝敢在他麵前自稱劉大人的也隻有他的上官劉疆一人。這家夥不是趕著回去祭拜生母,與錦衣衛大部隊分開,走的陸路嗎?周培川眼神閃過詫異,沒敢耽擱,命令隨從照辦。

把男人帶上官船以後,周培川震驚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男人,那前額發尖,淩厲眉眼,還有刀削過的下頜,完全是如假包換的錦衣衛指揮使劉疆啊,他來不及問薑芍藥劉疆流落海島的緣由,趕忙將他安置進房間,讓官船上的醫師替劉疆檢查傷口,褪去衣裳後,才看見他後背掉皮流膿的傷口。

醫師給他用銀針挑破膿包,擠出膿液,淋酒清洗。

許是傷口太痛,昏迷中的薑阿傻眉頭蹙了蹙,薑芍藥俯在床榻前,攥住男人的手,小聲道,“阿傻,你忍一下哦,醫師在幫你清洗傷口。”

薑阿傻好像聽到了薑芍藥的話,蜷了蜷食指,低喃道,“很痛……”

周培川嚇一跳,劉疆瘋了嗎?他居然在服軟喊痛哎,屬實是驚駭奇聞。

薑芍藥心疼壞了,隻能抓著他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哄他道,“醫師已經快上完藥了,馬上就不痛了哦。”

其實隻是剛開始清洗傷口,根本沒有走到上藥這一步驟的醫師:“……”這姑娘完全是睜眼說瞎話。

周培川嘴角抽抽,轉身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