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芍藥謝過周培川,剛要把房間木門帶上,又見一隻手搭在門框處阻了一下。

周培川問她,“薑姑娘,你要和我們一起去京城嗎?”

薑芍藥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即將與薑阿傻分道揚鑣,她抿了抿嘴,體麵地回道,“勞煩周大人令官船在揚州渡口放下我就行。”

周培川若有所思道,“桃花縣也有渡口,我把你放在那裏,你回家更近吧。”

薑芍藥答,“原本我此行出來時,就打算去揚州看一看,我是小鎮生人,還沒有去過那麼繁華的地方,怎麼著我也得見識一下再回家。”

周培川沒再說話,抬抬下巴,示意她可以把木門合上歇息了。

那天夜裏,薑芍藥的身體明明累極困極,思緒卻使她遲遲不願意睡去。

薑芍藥起身,小心推開木門,走到甲板層的過道上,她記得薑阿傻在靠近前甲板的第一間房間裏。

薑芍藥借著幽暗的盞燈,坐在薑阿傻床榻前,摸摸他的劍眉,他的鼻梁,還有他下頜淺淺的胡渣,看了他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阿傻,我要走了。你也要快些好起來才是,以後不用委屈你呆小小的雲山鎮了,你也回去屬於你的地方吧。”

“你越好,我就越是不能將你留下。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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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日,海上順風,官船劈開海波,一路北上。

薑阿傻沒有醒來,薑芍藥每日都會去看看他,喂他喝藥,坐在他床榻前自言自語一會兒。

周培川本以為薑芍藥會私底下跟他打聽一下劉疆,畢竟她一個小鎮之女救了一個京城裏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怎麼著也得索取一些回報,或者有所圖謀。

但是薑芍藥沒有。

薑芍藥一次都沒有主動提及劉疆這個名字,她好像對劉疆一點都不感興趣,便是提起那個躺在床榻上昏睡的男人,她從頭到尾都隻稱呼他作“阿傻”。

到了停靠揚州那日,天清氣朗,周培川在前甲板送薑芍藥時忽然就說了句,“其實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回京,我認識劉疆已經快二十年了,他是一個會對女人負責的男人,他醒來後,知道你照顧了他,會娶你進門。”

似是為了讓她打消顧慮,周培川還貼心道,“京中或許有許多人家有門第觀念,但劉疆不是家中嫡子,父親不太管他,他自己也不太在乎門第,你無需憂心。”

“不必。”薑芍藥順著軟梯爬下官船,她站在人聲鼎沸的渡口,與周培川揮手告別道,“周大人,承蒙照顧,他走他的陽關道,我也自有我的好日子,後會有期!”

落地揚州,薑芍藥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揚州知府衙門報案,請他們追究當年處理桃花縣曆家晴慘死一案的所有失責人員。

從知府衙門出來後,薑芍藥卸下心裏的擔子,終於用上了薑芝芝給她塞進裏衣內襯裏的銀錢,就算是人掉進海裏錢也沒掉,承襲了薑家人優秀卓越的家風,值得犒勞!

於是薑芍藥瀟瀟灑灑風風火火在揚州玩了三日,她去看了兩岸林蔭的瘦西湖,拜過鼎鼎有名的大明寺,許願發財暴富,和薑芝芝一道搬進雲山鎮裏居住,還在東關街胡吃海喝了一日。

準備回雲山鎮前,薑芍藥飽著腹從酒樓裏出來,忽而就有幾個身著捕快服的女捕快自她眼前穿過,停在臨近城外的告示牆旁張貼告示。

薑芍藥跑過去湊了個熱鬧,抬眸看著那則招募令:

承天元帝恩澤,京中由全國各地招募五百名女力士,需要擔任兩載以上的女捕快經驗,可至戶籍處辦公的衙門報名,由當地官員舉薦品行端正,能力合格者,再入京進行選拔,舉薦書需要在立秋前抵達南鎮撫史衙門。

薑芍藥在告示牆下站了好一會兒,她想去,可是她不想讓薑芝芝一人呆在雲山鎮,她們本就是母女相互依偎,若她再走了,薑芝芝未免孤單,便是出事了也沒人照應。

最終她隻是歎了口氣,撇開擁擠的人群,走回街道上。

有過那段自桃花縣搭乘商船上揚州的瀕死經曆,相較之下坐馬車隻是暈個車,吐一吐,至少沒有性命之危,薑芍藥便選擇跟著鏢局的馬車回桃花縣。

她準時抵達鏢局,於臨行上車前瞧見對街有一個老頭子在賣糖葫蘆,她嘴又饞了起來,跑去挑了一串飽滿圓潤的糖葫蘆,打算用其來解舟車勞頓之疲憊。

誰知馬車駛出揚州城不到一刻鍾,暈暈乎乎的薑芍藥將這串糖葫蘆放在嘴邊咬了一口,她眉梢驀地蹙起,覺得這個糖葫蘆又酸又苦,一點兒也不好吃,虧薑阿傻之前在桃花縣的街頭還吃的津津有味,饞哭了一眾孩子,她咬下第二口,又覺得這個糖葫蘆連同她的視線一起變得潮濕鹹澀,她奇怪的低下頭,看見馬車底壁好像落下了雨滴,留下一顆顆深色的水漬,可是抬頭向上往時,明明是馬車刷過蜜蠟可以遮雨的頂壁,她推開車壁上的木窗,外麵是萬裏無雲的豔陽天。

好一會兒,薑芍藥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是她自己的眼淚。

嘀嗒,嘀嗒,被車軲轆轉動的聲響輕而易舉的覆蓋,沒有人知道她的難受,也沒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這一回,她是真的要一個人回雲山鎮了。

再見了,我的阿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