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和44

另一邊,薑芍藥在馬車上顛簸數日,回到雲山鎮。

之後不久,她收到了一封戳有揚州知府官印的來信,告知她,知府已經嚴肅革除了在當年處理桃花縣曆家班火災案上瀆職的官員,並且感謝她親自告發不公之事的義舉,信裏還夾著一張五兩銀票。

薑芍藥高興地抱著那張五兩銀票睡了兩日,心情慢慢趨於平靜,又過上了自己已經過了十八載有餘的平凡生活。

安詳平和,沒有波瀾,這才是雲山鎮尋常的模樣。

原先因為發生山石災而被阻斷的官道也已經修繕好,薑芍藥白日穿著一身捕快服在鎮上巡邏,到了傍晚時就去官道上幫薑芝芝賣西瓜。

夏日炎炎,母女兩生意漸好,可是薑芍藥再沒有在官道上見到過一襲蟒服、神情倨傲、馳騁著駿馬飛奔駛過的男人。

夜裏薑芍藥躺在床榻上時,閡起眼,耳旁仿佛又響起了薑阿傻要她給他唱撫兒歌的懇求,她雙手枕在腦後,平淡的想,他或許是她平凡無奇的一生裏唯一一段不平凡的故事了。

早知道他還在她身旁的時候,就少揍他幾下了,薑芍藥遺憾的想。

薑芍藥翻個身,腦子裏又浮現出自己在揚州城裏那麵告示牆上看到的、那封發自京城的女力士招募令,她踢掉蓋在身上的被褥,雙手枕在腦後,心裏幾乎要抑製不住地憧憬,嘴上卻一遍遍念叨著,“我不想去,我不想去……”來說服自己。

翌日清晨,薑芍藥起身在後院接了清水擦臉,薑芝芝將煮好粥食的瓦罐連同碗筷一道放在用膳的石桌上,她坐下盛了一碗粥給自己,勺沒幾口,見薑芍藥來了,她忽然說,“你最近好像挺悶悶不樂的,是遇上什麼事兒了嗎?”

薑芍藥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臉頰,咧出一個笑容道,“我還能遇上什麼悶悶不樂的事兒啊,我可是雲山鎮威儀無雙的薑捕快,沒有人敢在我麵前作威作福的。”

薑芝芝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專心用完早膳,出發去桃花縣買做新衣裳的布匹去了。

薑芍藥帶旺財一起出門,她走在鄉道上,看近處田地裏勞作的鎮民,看遠處綿延的青山,她有一瞬錯覺,覺得那些青山像是柵欄一樣,把她關在裏麵了。

行至武岩村村頭,薑芍藥被行色匆匆的薑村長攔住了。

薑村長著急道,“芍藥,我養了三隻烏雞,準備給我剛生完孩子的女兒坐月子時吃,不想我今早去喂食時,卻發現後院隻剩兩隻烏雞了,我們村裏竟然出了偷雞賊,你可得幫我把這個賊抓出來,狠狠地懲治他!”

一聽有案子發生,薑芍藥立馬打起精神,把旺財拴到薑村長家前院的槐樹旁,隨他一道去了後院。

後院土牆砌得比她人還高,上麵爬滿綠色的藤蔓,建有一間炊房,一間柴房,一張用膳的石桌,還栽種了幾棵果樹,剩下便是圈養在籬笆牆裏的雞,薑芍藥仔細清點過,共有土雞六隻,烏雞兩隻,的確如薑村長所言少了一隻烏雞。

薑村長一邊碎罵偷雞賊,一邊逮住一隻烏雞,用柴刀放血宰殺,那隻烏雞嗷嗷叫了幾聲就嗚呼離世了,他又燒了柴火燉雞。

薑芍藥詢問薑村長,“您最後一次看見那隻消失的烏雞是什麼時候?”

薑村長答,“半個時辰前,我起床到後院淨臉時瞧見了它,等我去了一趟恭房回來,那隻烏雞就不翼而飛了,來回也就幾口茶時間,那賊肯定是老手,他的速度太快了!”

薑芍藥聽後,眉梢微蹙,又問薑村長,“家養的雞察覺危險應當會叫,就像您剛剛宰殺烏雞時烏雞會掙紮叫喚那樣,您在恭房時有沒有聽到雞叫呢?”

薑村長想了下,語氣更是憤怒了,“這賊還把烏雞的嘴捂住了,我竟是連一聲雞叫都沒聽著。”他認定是有賊偷走了烏雞。

薑芍藥看了薑村長一眼,心裏已經有數,這隻烏雞應當不是被賊偷走的,因為薑村長是武岩村最富庶的人家,他們家裏比烏雞值錢的東西多了去了,若是真有那麼一個富有經驗,行動敏捷,還會細心捂住雞嘴的賊光顧了薑村家,他顯然不該隻偷走一隻烏雞。

那樣烏雞隻可能是自己跑走的。

薑村長家一直都有養雞,經驗豐富,這籬笆牆修築已久,裏麵的雞應當不能從籬笆牆跳出來的,那便是從土牆處跑出去的。

薑芍藥看著爬滿藤蔓的土牆,跨進籬笆牆裏撥開那些綠葉查找了一番,果然發現了一個年久失修的破洞,有她兩個巴掌大,足夠一隻烏雞鑽出去。

將此事告知薑村長後,薑芍藥又繞到他家後麵,沿著一路雞屎,最終揪住那隻躲在灌木叢後睡覺的烏雞兩邊翅膀,把烏雞還給薑村長。

薑村長想要挽留薑芍藥在他家用膳,“芍藥,你真是太聰明了,居然連自己跑丟的烏雞都能抓回來,有你做雲山鎮的捕快,大家都很安心!”

因為薑芍藥還要繼續巡邏,客套的回應了薑村長幾句,便牽著旺財出了他家。

走出武岩村不遠,薑芍藥忽然就歎了口氣,真是簡單的案子,她俯身摸摸旺財腦袋,這日子真是淡的比水還無味。

當日申時,太陽猛烈,薑芍藥見鎮上無事,便躲在山間溪穀的樹蔭下遮陰釣魚。

遠遠的,嬌嬌嬸步履慌張的找來,“芍藥,芍藥,出大事了!”

薑芍藥倚靠在樹下,手握釣竿,不疾不徐地打直身子坐好道,“嬌嬌嬸,您別急,無論是家裏的雞丟了還是前院的狗跑了我都能幫您找回來。”

嬌嬌嬸擦了把浮於兩鬢的汗,焦急道,“芍藥,這可不是丟雞丟狗的小事兒,發生大事兒了,還請你速速隨我去一趟!”

薑芍藥一聽是大事,也不敢怠慢耽擱,放下釣竿,轉而提起柳葉刀就隨嬌嬌嬸往禾萬村趕,路上,她向嬌嬌嬸詢問道,“嬌嬌嬸,你莫要慌張,先同我說一下究竟發生何事,案發地點和時間又在哪裏?”

嬌嬌嬸操著大嗓門答,“案發地點就在我家,我家新進門的媳婦和我兒子李敬宇婚後沒一個月就吵架啦,現在我媳婦鬧著要和離呢,李敬宇也是不懂事,居然說‘和離就和離’,我們雲山鎮就是鄉下地方,寧拆十座廟也不能毀了一樁姻緣,和離多丟人啊,你可得幫我勸住他們兩個。”

“……”原來是這等“大事”。

薑芍藥趕到嬌嬌嬸家裏時,這對新婚夫妻已經和好如初了。

薑芍藥目光所及處,李敬宇環抱著他媳婦的腰肢,跟隻大狗狗一樣粘人,好聲好氣道歉道,“我的好媳婦,對不起嘛,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薑芍藥再一打聽,發現兩人這次的爭吵起因居然是因為李敬宇在外幹活後得了工錢,想給他媳婦買新衣裳,而他媳婦則覺得要勤儉持家,得把錢存起來以後給寶寶用。

兩人談不到一塊兒,他媳婦就賭氣說了句,“別家郎君關起門來都是很聽媳婦話的,到我這裏你就不聽我話了,你這樣我根本沒法兒在村裏其她婦人麵前抬頭做人,咱兩莫不如和離好了”。

而嬌嬌嬸聽到李敬宇高喊“和離就和離”後火急火燎跑出來找薑芍藥求援了,因此李敬宇的話她隻聽了前半句,沒聽見後半句“大不了我再求娶你一回唄”!

嬌嬌嬸得知事情全貌後,紅著臉尷尬地把薑芍藥送走了。

薑芍藥牽著旺財走在回家的鄉道上,默默歎了口氣,她早該知道的,雲山鎮曆來就是一個和平溫馨的小鎮,那樁共同殺人案是鎮史上罕見的案子,如平靜的潭水般沒有波瀾漣漪才是雲山鎮民生活原本的麵貌。

安寧的生活固然是好,薑芍藥心裏也絕非希望雲山鎮的百姓經曆災難,實際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什麼了,做什麼都沒了以往的精氣神,覺得日子索然無味,沒有盼頭。

都怪薑阿傻。惡霸薑芍藥決定把自己的悶悶不樂、沒有幹勁推到他身上。

臨近家門口,薑芍藥看見有油燈的光影透過前院柴扉門的門縫兒灑落在門口的地上,應當是薑芝芝已經回家了,視線再往上抬,便是朦朧天色下沉寂綿延的山林,薑芍藥心裏滋生出一股隱秘的渴望,她好想走出雲山鎮,去外麵闖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