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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剛蒙蒙亮,王錦瑟起來時發現對麵床榻的薑芍藥已經不在了。
一刻鍾後,王錦瑟抵達校練場,瞧見一抹嬌俏的身影正在沙場上跑圈,耳後滲著涔汗,顯然是跑了有一會兒了,她忽然就欣慰的笑了,這小姑娘,原本還以為她被劉疆的直言傷害後會萌生退意,沒想到她哭了一場又按照劉疆的話,比其她女力士更早來校練場練基本功了,當真是韌性十足。
之後數日,薑芍藥也一如既往訓練基本功,沒有絲毫鬆懈。
十二月二十八日晌午,王錦瑟忽然神情嚴肅,召集了包括薑芍藥在內的幾個女力士進宮。
薑芍藥心有詫異,因為劉疆早前告知她的是:正四品及以上的妃子於月中、月末和節日可短暫出宮,此時方需女力士陪同監視。
二十八這日顯然既不屬於月中、月末和節日。
一行女力士列隊走在長安街上,引得百姓紛紛駐足側目,行至玄武門,薑芍藥頭一回看到那佇立百年的斑駁石牆,還有腳踩的白玉磚麵,兩旁大樹林立,因為是冬日,樹枝上都光禿禿的隻留一片褐藹,更顯周遭莊嚴肅穆。
她們沒有順著盤龍圖騰的石階走上太和殿,那是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王錦瑟帶著女力士們繞遠路行至紅牆側麵一處不顯眼的拱門出,出示南鎮撫史衙門的令牌後,頭戴巧士冠的太監退至一旁放行。
薑芍藥頭一回進宮,難免好奇,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遭景象,玉石柱上刻著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畫像,沿路的臘梅紅潤華美,假山石堆層層疊疊好似真山那般,還有烏瓦紅牆的小院子排排林立,磚瓦上還立有金光熠熠的神獸,雲山鎮的小女兒大受震撼,皇宮就是她見過最富貴堂皇的地方!
然而這樣每一寸都矜貴的皇宮裏卻有一處稍顯陳舊的小院子,外麵有一片竹林做隔擋,裏麵牆麵爬有成片的灰褐,陰氣森森,讓薑芍藥沒來由的打了一個顫。
薑芍藥小聲問王錦瑟,“這裏是哪裏呀?”
王錦瑟推開那扇已經掉漆的紅門道,“這裏是冷宮,裏麵住著多年前犯事兒被罰的李淑儀,還有她手底下的兩個侍女,昨日太監過來送飯時,發現裏麵有一口井散發著惡臭,叫人在裏頭以長竹竿翻找過後才發現李淑儀手底下的一個侍女死在裏麵了,屍體已經腐爛了,適才通知我們過來查一下這樁案子。”
王錦瑟說話間,前院裏撲麵而來的酸腐臭味讓薑芍藥下意識蹙了蹙眉,她看見一具皮膚已經布滿屍斑的紫色女屍就被大咧咧地放在不遠處一棵已經腐朽的槐樹下。
如此寒冷的時節,屍體的腐爛會變緩慢,便是這樣也渾身布滿屍斑,死亡時間應當超過七日了。屍體的腿骨呈現怪異的角度,應當是摔下井裏時摔斷了腿。屍體也沒有沾水泡爛的痕跡,所以那口井應該是一口枯井,薑芍藥想著,親自去牆根腳下的那口井看了一眼,這口井不深,裏麵堆著枯葉雜草,應當是荒廢幹涸很久了。
薑芍藥走回屍體旁,垂眸瞧見屍體手指上有細細密密的一圈吃腐肉的屍蟲,而屍體其它處卻尚未有,也就是說屍體的手指腐爛的比其它處要快。
薑芍藥眼神暗了暗,剛要動手撥開那些屍蟲,查看屍體手指上有沒有留下能夠探查其死亡原因的證據,就被王錦瑟厲聲嗬住了。
“你幹什麼!誰叫你碰屍體了?”
薑芍藥嚇一跳,以為自己破壞了南鎮撫史衙門屍檢的規矩,立馬後退兩步佇到一旁,誠懇道,“對不起,錦瑟姐,我不知道不能碰屍體。”
王錦瑟沉著臉,沒看薑芍藥,直接命周舟用草席卷起這具女屍,然後勒令女力士們起程回南鎮撫史衙門。
薑芍藥納悶地撓頭,心裏奇怪:這冷宮裏不是還住著被廢的李淑儀和她手底下的一個丫鬟嗎,還有那個發現屍體的送飯太監,這三個人都可能與這樁命案有關聯,錦瑟姐當真就盤問都不盤問一句就走了?
晃神間,幾個女力士已經行至冷宮門口,薑芍藥抬腳就要追上她們,忽然被身後一道聲音攔住。
“請等一下。”
薑芍藥頓住腳步,回頭驀地瞧見一個白得反光、瘦骨如柴的女人從中庭的陰影中走出來。
那個女人雙目混沌如魚珠,麵上皺紋橫生,整個人非常病態,沒有人氣,說話時音調也沒有起伏,“她叫明丫,本名賴燕明,二十年前家裏住城北天安街尾,父親叫賴言重,原本到了明年,她滿二十五後就能被放出宮的,到底是沒有熬過最後一個年頭。如果可以,請你們至少不要將她拋屍荒野,讓她家人把她領回去好嗎?”
薑芍藥詢問道,“請問您是?”她一時間不確定來者是李淑儀還是冷宮裏另一個伺候李淑儀的丫鬟。
“我便是李淑儀,”那個女人指指薑芍藥身後不遠處的冷宮紅門道,“你的同伴都已經走了,你也快走吧,外來的女人不應該在後宮呆太久,否則就走不出去了。”
薑芍藥朝她點點下頜,應道,“李淑儀,我會跟我的上官王錦瑟稟報你提供的消息的。”
她疾步往外走,要追上其她女力士,至冷宮門口時,她又頓住腳步回頭道,“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消息,娘娘記得多曬太陽吧,這樣人會舒服一些的。”
李淑儀沒回應她的話,隻說,“你離開時記得把冷宮的門合上。”
薑芍藥替她把冷宮的門合上,隔絕了兩人間的視線,竹林裏掛著冷風,她瑟縮地捂了捂雙臂,小跑著跟上女力士們的隊伍,出了皇宮。
回到南鎮武史衙門,薑芍藥原本以為王錦瑟會找仵作對明丫的屍體進行屍檢,以屍體入手調查案子,誰知她什麼也沒做,隻吩咐周舟把卷著草席的女屍放進停屍間裏暫留一夜,明早太陽升起後就扔去城外郊野裏。
薑芍藥咬了咬牙,說,“錦瑟姐,我離開時李淑儀將這具女屍的身份告知了我,我們是不是通知她家裏人過來取屍安葬比較好?”
“不必。”王錦瑟言簡意賅地回道。
薑芍藥抿了抿唇,捏緊垂放在身旁的手,又道,“那錦瑟姐,咱們是不是要記錄屍體死亡特征呀?我發現明丫的手指處腐爛的要比身體其它處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