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薑芍藥於心裏記下。
與此同時,側門又走出一位娘娘,她盤了婦人發髻,也戴了帷帽,風撩起薄紗時露出了她脂粉未施的臉龐,眼角已經有歲月的紋路,可她毫不在意,還朝眾人彎了下眼,薑芍藥頓悟,這才是月妃。
月妃是真心寡淡簡行,她甚至根本沒有打扮,相較之下淑妃從頭到腳的行頭十分繁瑣,隻是她愛清雅之風而非濃妝豔抹罷了。
餘光一瞥後,薑芍藥和周舟一左一右跟在了淑妃身後。
薑芍藥見淑妃隨行身後的丫鬟提著幾個上好的楠木錦盒,上頭點綴的幾枝紅梅栩栩如生,因此也格外顯眼,她與周舟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相互|點點下頜,由她恭謹道,“淑妃娘娘,我們需要檢查這些紅梅錦盒裏麵裝帶的物什。”
薑芍藥聲量不輕不重,又隻與淑妃隔了幾步距離,淑妃不可能沒有聽到,不想她和她的丫鬟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薑芍藥,全然無視了她的話。
薑芍藥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她張口無聲問周舟道:我們要怎麼辦呀?
周舟搖了搖頭,回答道:你別輕舉妄動,我們先記下來,回頭稟報給錦瑟姐。
到了玄武門口,有車夫親自迎接淑妃,幫她身後的丫鬟提過那些錦盒,小心翼翼地扶著淑妃踏上馬車。
淑妃似是與車夫認得,終於開口道,“戚叔,許久不見,可是安好?”
戚叔笑著回道,“霜意小姐,老夫身體健康,每頓都能食三碗飯,一切都還過得去。不過最近我的喜事就是您了,太傅府裏的人都知道您診出喜脈了,大夥都很高興呢,老爺和夫人早早就備宴等您回家了。”
淑妃輕笑了一聲,“那你便快些駛車帶我回府吧。”
戚叔為人和善,麵對兩個女力士時也沒有擺架子,隻是讓她們兩個快點跟著上馬車。
薑芍藥原本以為自己與淑妃身份差距大,隻能跟在馬車後一路行至淑妃家中府邸,不想卻是有上車的機會,她眼裏有過一瞬詫異,之後也不敢耽擱,利落地撩開簾布坐了進去,周舟也是。
馬車裏四壁寬敞,有燒碳的銅盆,因此十分溫暖,薑芍藥方才得知了淑妃有孕一事,加上兩人品階相差過大,淑妃無視了她說的話,她不敢坐得離淑妃太近,生怕衝撞了淑妃遭致禍端。
車軲轆轉動起來,馬車徐徐駛出玄武門。
薑芍藥倚在車壁上,原本準備短暫地閡起眼來,就聽耳旁響起一道清麗的聲音說,“走在半道要查看紅梅錦盒裏所盛的物什未免太沒有規矩,到府邸裏後,我會讓丫鬟拿給你看,你無需擔心。”
淑妃是在同薑芍藥說話,她立馬直起腰杆,雙手搭在膝蓋處,無比認真回應道,“好的,霜意娘娘。卑職在鄉下生活了很多年,不清楚這些禮節,方才無意冒犯了您,在此同您道個歉,對不起。”
薑芍藥說完,周舟眨了下眼睛,尷尬地垂頭,以手遮住麵。
薑芍藥反應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說錯稱謂了,她立馬改口道,“好的,淑妃娘娘。”
“不對……謹遵淑妃娘娘之命!”薑芍藥臉已經燒得不像話,恨不得原地跳馬車。
淑妃不知是被薑芍藥的真誠直憨逗樂了,還是趕上月中出宮心情好,不僅沒有追究薑芍藥的過錯,反而是道,“無礙,相比於淑妃這個身份,我更喜歡別人稱我為霜意,那是我的名字,自出生起跟了我十八載,直到我進宮後,大家提及我,都不再記得我是誰,隻記得我的封號。”
薑芍藥小聲道,“如果您喜歡我這樣稱呼您的話,我便這樣稱呼您好了,隻是我肯定不敢直呼您的,莫不如就喚您:霜意姐姐吧。”
“此也甚好。”
之後淑妃再沒開口過,直到馬車停靠在一處富麗的府邸正門,薑芍藥跳下馬車,抬眼便瞧見紅門銅釘上懸著的楠木牌匾題著鎏金的“江府”兩個大字。
原來淑妃叫江霜意啊,當真是很美的名字。
思緒間,眾人已經進府,江霜意被幾個華服女人簇擁著,嘰嘰喳喳地講著有孕前幾月要注意的事情,還有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太撂下話說,“霜意啊,你已經進宮五載了,終於有了身孕,可要好好招呼自己,你肚子裏的子嗣對江家至關重要,我這裏有幾個偏方,道士說是能扭陰為陽,你到時候拿回宮裏試試,爭取一胎得子,穩固地位。”
“孫女曉得了。”江霜意淡淡地回應,沒有流露出什麼情緒。
薑芍藥就跟在她不遠不近處,她難免抬頭看了眼江霜意,隔著帷帽,她也看不見江霜意的神情,隻是她忽然就覺得江霜意原本期待回家的心情低沉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有丫鬟找到薑芍藥和周舟,說是淑妃交待她把這次帶回太傅府邸的紅梅錦盒給兩人檢查。
這回周舟倒是主動說,“我去吧,你跟著淑妃。”
薑芍藥應了一聲,繼續執行自己的監護任務。
江府於中庭設宴,菜食豐盛,薑芍藥粗略的數了一下,有五六十道之多,可見也是為了迎接江霜意回府有心準備的。
隻不過籍籍無名的九品女力士顯然是無福消受了。
女人和孩子斷斷續續落座,快要開宴時,有四個男人才姍姍來遲,出現在中庭石階上。
為首者留著山羊胡,眼裏有精光,身著靛藍的圓領朝服,正胸前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綠屏孔雀,他應當是江家家主,當朝太傅江仁熠,眾人紛紛起身相迎他,喚他作老爺,而江霜意則開口喊了聲爹。
然後才是一左一右年紀輕輕的兩兄弟,亦著文官朝服,他們主動喊江霜意為姐姐。
最後一個是薑芍藥的熟麵孔,周培川。
周培川一襲蟒服,墨發披著,顯得風流倜儻,手裏提著錦緞包好的禮品,笑著走到江霜意旁,親自將禮品交到她手中,低聲道,“霜意妹妹,這是你前陣子想看的《火龍經》、《周朝兵器錄》、還有一份我今日順手拿過來的邸報,當作是周哥哥送你的新年禮,你可要收好來了。”
“……”薑芍藥就站在江霜意身側,自然將周培川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想起王錦瑟的敲打:陛下不喜讓她碰邸報和書籍,腦子裏警鈴大響,上前幹涉道,“周大人,王百戶特意叮囑過我們要看好霜意娘娘,不能讓她碰邸報和書籍,您不能送霜意娘娘這幾樣物什的,還請您拿回去吧。”
周培川直起身子,手臂搭在薑芍藥肩膀,將她擄至一旁道,“芍藥啊,不是周哥哥說你,你身在官場要學著變通些。你把我送她邸報和書籍這件事上報給王百戶,王百戶最後還是上報到我這裏,我也會把這件事壓下來,你上報與否最終結果都是一樣,但是你這樣就得罪周哥哥了是不是?”
薑芍藥猶豫道,“可是我應該按照王百戶的吩咐辦事,履行我身為女力士的職責才對,不應該幫你隱瞞的。而且周大人,你是明知故犯,你這樣是不對的。”
周培川墨眸垂下,看向薑芍藥,一旁的周舟都裝作沒瞧見,唯有這個小姑娘死板得很,也不吃官場上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一套,非要插手管這事兒,他隻好換一套說辭問,“你知道陛下為何不喜霜意妹妹碰邸報和書籍嗎?”
薑芍藥愣了一下,訥訥搖頭。
周培川歎了口氣道,“因為霜意妹妹的父親是太子太傅,負責教導陛下功課,在她入宮為妃前,和我、陛下還有好些世家子弟、貴女公主都是在弘文館裏一道念書長大的,她自幼喜愛念書,謀略出眾,原本也是要考女文官的,隻可惜造化弄人被迫當了那位九五至尊的女人。後宮宮牆四立,到處都是陛下眼線,就陛下雨露均沾的習性,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她宮裏幾日,閱覽邸報和書籍是她唯一的喜好了,她看書不過是用以打發時間,根本翻不出什麼花樣,你就不能看在你們同為女子的份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我送她書這事兒,嗯?”
薑芍藥抿了抿唇,小聲道,“可是萬一被人查出霜意娘娘帶書回宮了怎麼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