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川拍拍她腦袋,“好說,陛下原本隻是隨口一嘴不讓她讀書,並非格外放在心上,這不是件大事兒,你亦知曉我和我父親的身份,最終陛下不看僧麵也會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不計較此事的,他若因為這件小事責怪我麾下的女力士,便是不給我父親留顏麵了。不信你就回去問你劉哥哥,讓他定奪一下我這番話是真是假。”
“好吧……”薑芍藥擰不過他,隻得退讓了一步。
周培川適才放開薑芍藥,回到宴席間,他坐在江家兩兄弟隔壁,離一群女眷相隔甚遠,仿佛與江霜意並不熟識,至散席都未再同她有過眼神交彙,可是他方才明明還專程給江霜意帶了新年禮。
他明明是與江家兩兄弟一道入席的,卻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熱絡,好像他也不是很想和這兩人呆在一塊兒,倒是江家兩兄弟不識眼色,老是尋話題主動與周培川攀談。
除此之外,江府裏熱熱鬧鬧,男人們在飯席上談天說地,或許是因為席上有不姓江的外人,而江霜意又還未顯懷,因此沒人提起她懷孕一事。
飯後,離回宮還有半個時辰,江霜意回了一趟後院。
江府後院裏築了一方江南園林景觀,石橋,圓拱門,灰牆,綠林,湖水,水上八角亭,愜意悠然,她遣走丫鬟,獨自走進那方空落的八角亭裏端坐著,白玉般的掌心撐著下頜,似是在賞景,又似是在等人。
薑芍藥和周舟始終是不能讓淑妃離開自己視線的,因此沒有隔得太遠,站在八角亭口。
監護宮中妃子這件事,薑芍藥幹起來心裏並不是那麼爽利,因為她總覺得這樣根本是打著保護的借口把她們像犯人一樣看管起來,但她身在其位,不得不為之。
佇立時,薑芍藥似是想起什麼事,偏過頭問周舟,“所以霜意娘娘帶回家的紅梅錦盒裏都裝了什麼啊?”
周舟小聲答道,“裏麵是一些珠寶首飾。丫鬟說是淑妃得了陛下的賞賜,自己暫時用不上,便帶出來給自己母親用。”
薑芍藥唔了一聲,抬眸間猛地鼓圓了眼睛,因為她看見周培川出現在了後院,而且他腳底無聲,不知何時走進了八角亭裏。
周舟更是揉了兩把眼睛,定睛去瞧,確定那個男人是周培川後,她害怕地躲到了薑芍藥身後,小聲問道,“怎麼辦啊,我們會被殺人滅口嗎?”
薑芍藥也不知所措,但她自我安慰道,“你別……別想多,說不定是故友見麵罷了。”
這話薑芍藥自己說起來都氣短心虛,即使兩人是故友,周培川本就不應該單獨私下見江霜意,畢竟江霜意可是那位九五之尊的女人啊!私下偷情是會沒命的啊!看到兩人私下偷情的女力士也會沒命的啊!
周培川到底是習武之人,耳力好,聽到了兩人對話後,一臉坦蕩地抬頭看向兩人,笑出一口白牙,他安慰兩人道,“沒事的,你們把眼睛閉上,裝作沒看見就好。沒看到的事,不就是沒有發生過嗎?”
周舟:“……”
薑芍藥:“……”
周大人好會掩耳盜鈴、強詞奪理啊!
之後江霜意和周培川倒是沒有什麼不合時宜的舉動,隻是相互間聊了一下朝局內鬥之事。
到了要歸宮的時間了,江霜意起身道,“那我回宮了。”
“好。”周培川有意與她錯開走,便沒有送她。
江霜意原本已經離開八角亭,忽然又折回去,像是下定決心道,“有件事我不想你從外人的口中聽得,索性是直接告訴你了。”
周培川靜靜地看著她。
“我上月診出了喜脈,胎兒尚不足三個月,為了穩胎,此事沒有外傳。”
周培川有過一瞬愣神,然後嘴角扯出弧度道,“甚好,甚好,時光走得真快啊,你居然也要為人母了。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沒什麼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了。”
江霜意點點下頜,沒再回頭。
薑芍藥和周舟跟著她一道離開江府。
至府邸門口前,江太傅親自來送江霜意,他手裏提著一個紅梅錦盒道,“你娘用不了那麼多首飾,這一個紅梅錦盒你就帶回宮裏去吧。”
江霜意讓丫鬟接過那個錦盒。
江仁熠也不避諱薑芍藥和周舟,直言道,“培川那小子送你的邸報和書籍都已經放在裏麵了,隻是你一個女人家,還是少看這些好,安心養胎,不要觸碰陛下逆鱗,乖順一些,知道嗎?還有啊,你得多提些你那兩個旁枝的妹妹,穩固一下自己的權勢才行,不至於在卿貴妃加冕後失勢。如果陛下來你宮中過夜,記得舉薦一下你的兩個弟弟。”
江霜意應了一聲,與江太傅道別後,坐進了馬車裏。
薑芍藥後上馬車,一坐上去,猛地發現周培川不知何時從江府後院變戲法似的提早坐戚叔所駛的馬車裏。
他看了眼薑芍藥,以指輕壓唇畔,示意她不要出聲叫喊。
薑芍藥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其她女力士監護娘娘時,是否也會知道那麼多說出去會掉腦袋的辛密。
回宮路上,周培川說,“霜意妹妹,宮裏妃子懷孕生產是十分凶險的事情,你若是察覺有什麼不對,便派人去我府上找我。周哥哥不會考慮那麼其他人,我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他頓了頓,繼而道,“我五年前和你說過的話,時至今日都是作數的。”
薑芍藥不知道周培川五年前對江霜意說過什麼話,但是她看見江霜意沒有說話,緩緩朝周培川展開了廣袖,那是一個索要擁抱的姿勢。
薑芍藥心跳都要嚇停了。
周培川沒有抱她,隻是揉了揉她的腦袋說,“你體恤一下那兩個第一回上崗的女力士吧,她們都要嚇死了,等下回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再抱吧。”
江霜意突然變得孩子氣起來,“不要,就現在抱吧。”她說完,自己主動抱了一下周培川。
薑芍藥隻覺得坐在馬車上的時光分外煎熬,比過去暈車時更甚,暈車至少不要命。
……
好不容易熬到了馬車駛過玄武門,周培川送江霜意進宮。
江霜意佇在那道圓紅的宮門之下,忽而回頭道,“培川,再見。”
周培川笑了一下道,“等哥哥下回還來找你。”
“再見,培川……”她再度道。
薑芍藥沉沉地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才好,等江霜意消失在她視線後,她難免怪罪起周培川來,“周大人,您當初就不該把我從雲山鎮請到京城裏來,您簡直是在害我,我還想活久一點呢!”
周培川有模有樣地說了句空話,聊作安慰,“你別想太多,她隻是與我青梅竹馬長大的妹妹。”
“哦。”薑芍藥朝他翻了個白眼,腳踩過地上淺淺的積雪,一路留下淺淺的腳印。
周舟眼觀鼻鼻觀心,哪裏敢多說話,畢竟她又不像薑芍藥是個關係戶。
三人往南鎮撫史衙門走,半路上薑芍藥忽然發善心說,“周大人,雖然我不知道您是因何而悲傷,但您想哭就哭吧。”
周培川似是沒聽明白薑芍藥這話的意思,挑眉問道,“我為何要哭?”
薑芍藥咬了咬下唇道,“我看您的表情比哭還難看,莫不如還是哭出來算了,哭不可恥,我隔三差五都還會哭呢。”
周培川遺憾道,“那是因為你還是個小姑娘,所以還能哭,等你變成周哥哥這樣的大人了,就不能隨便哭了。”
“還有啊,你少了一雙鑒別美男的眼睛,像周哥哥這樣的美男,做什麼表情都不會比哭還難看的。倒是你劉哥哥麵無表情時可能把街邊老鼠都嚇跑。”
薑芍藥瞥周培川一眼,輕笑一聲,沒再同他說話,似乎是嫌棄他死鴨子嘴硬了。
周培川:“……”誰能告訴他為何她這聲輕笑能如此神似劉疆啊?
忽然,薑芍藥頓住了腳步,她看見落座於街道中央南鎮撫史衙門昏黃的燈火下,有一個身著莽服的男人在看她。
隻一眼,她就確定,他是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