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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芍藥眼淚一下就溢出來了。
與此同時,中庭一片悲憫中卻響起一道沉聲:
“你還真以為自己傷到要害了?擱這兒哭著說遺言呢?大老爺們也不嫌丟人。”劉疆居高臨下地看了周培川一眼,俯身將他抱起來,急步往錦衣衛休憩用的西廂房走,“讓沈玉臣把這次帶來的軍醫都帶到偏房幫周培川止血!”
一切峰回路轉,薑芍藥直接傻眼了,擦了把眼淚,趕忙小跑著跟了上去。
軍醫很快就提著藥箱到西廂房,以剪子剝開周培川衣裳,露出被劍捅出的窟窿後,倒抽一口涼氣,不敢耽擱,立馬開始用浸泡過清酒的紗布擦洗。
一塊塊沾血的紗布被放進銅盆裏,直至疊滿,拿去空地上焚盡。
周培川皺眉,咬緊牙關忍受疼痛,待到軍醫敷好金創藥後,渾身早已如淌過水般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最終虛脫地躺在已經被汗水浸濕的床榻上,一動不動。
軍醫同劉疆交待道,“這一劍萬幸是沒有貫穿器髒,但是傷口太深了,即使恢複了日後也難免會落下毛病,究竟能恢複幾分,還能否執劍習武,都得看周大人自己的造化。”
劉疆點點下頜,又讓他開了煎藥去後院熬煮。
軍醫離開後,周培川的手指動了動,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坐起來了,隻能用眼睛轉向劉疆,低聲問道,“你是如何知曉我沒有傷在要害的?“
劉疆扔了塊布巾到周培川身上,示意他自己擦擦身上的汗,免得汗幹後粘膩難受,“陛下那一劍貫穿你的胸腔,刺入前後的位置都明明白白,有沒有傷到要害,我還是看得清楚的。“
“原來如此。”周培川艱難地抓起那塊布巾在身上擦了兩下,忽然又說,“阿疆,那你可知道自己這是欺君之罪?一旦被李儀知道,以那位多疑多慮的性子,你立下過多少戰功都沒用,他會直接翻臉,派禁軍抄你家要你命,說不定還是與我一樣,得個死了還要送去集市執行死戮的結局。”
周培川應當是恨極了天元帝,不再稱其為帝,隻直呼其名。
“陛下不會。”劉疆搬了把交椅坐下,歎了口氣道,“培川,是陛下在刺劍時故意偏了一寸,避開了要害,而且他宣布你罪行時,瞳孔放大了,所以我想他是當帝王當久了,或許需要人給他台階下,才站出來說了一套合理的說辭。”
末了,劉疆又道,“今日夜裏,我送你出城,你再也別回京城了。”這是天元帝留周培川一命的代價,他人可以在別處活下來,但是周培川這個名字不可以活下來。
“嗬。”周培川冷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過會兒,周培川許是覺得身後的汗貼在皮膚上難受了,自己又沒力氣翻身,眼神在一屋子臭男人裏轉了一圈,最終落在薑芍藥身上,還是可愛的女人令他賞心悅目啊,他朝她道,“芍藥,周哥哥後背濕著很難受,過來幫你周哥哥擦下汗好嗎?”
薑芍藥聞言起身過去,人還沒走到床榻邊,周培川手裏的布巾卻先一步被劉疆拿走了。
劉疆麵無表情地幫周培川翻了個麵,讓他麵朝白牆,布巾不輕不重地擦拭過他後背,再把他翻平身子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布巾隨手一扔,扔在了周培川臉上,讓他聞自己的汗味。
周培川:“……”他幾度試圖將那張布巾挪開,卻發現自己根本抬不起手臂,這下確定了,劉疆一定是故意的!
直到一刻鍾後,軍醫端著煎藥回來了,他把周培川扶起來喂藥時,才順手挪開了那張沾滿汗水的布巾。
周培川喝完煎藥,於虛弱中沉沉睡去。
眾人以劉疆為首起身離開,走出西廂房不遠,就瞧見站在中庭遊廊下,恭候多時的管太監。
天元帝離開時倒是把他留了下來。
管太監行了個禮,抬眸看向劉疆道,“不知周大人傷勢如何?”
管太監自然是替天元帝問的,隻是無人能猜透其中究竟有幾分算計,幾分試探,還有幾分關心。
劉疆淡淡的答道,“所幸是撿回了一條命,此已足矣。”
管太監抬起了唇,這顯然是他想聽到的答案:活下來了,但身受重傷,隻要一條命就足夠了,則代表日後不會出現在京城了。
管太監未再深問,拂塵一甩,交待了天元帝臨走前留下的旨意,“陛下有言,死在這樁隨機殺人案裏的屍體就近焚燒幹淨即可,無需立碑,無需帶回宮中,此事就此為止,日後不再提及,以免損害皇家聲譽。”
薑芍藥聞言,驚訝地抬眸,這次死去的六人裏,有三個是他後宮中的女人,有三個是他自己的骨肉,甚至有一個小皇子是準太子啊,天元帝怎麼像是對待廢子一樣丟棄了他們,尋常人養條狗養了幾年都會養出感情,死後也會好好埋掉,何至於焚屍?如此冷血無情的皇帝便是周朝的一國之君嗎?
薑芍藥內心太過震撼,以至於懷疑自己是否是聽錯了,唇畔嚅嚅,似是想要開口詢問什麼。
忽然,她垂在袖口下的手被一隻男人的大掌裹住,用力地收緊了一下,一股吃痛自下而上傳來,這是劉疆在警告她不許多言。
薑芍藥忍不住去看劉疆的表情,琢磨他對宣赫帝要求焚屍一事的態度。
而劉疆隻是麵色如常,輕點下頜,言簡意賅道,“卑臣領命。”
薑芍藥覺得自己的想法好像和劉疆相去甚遠,他是錦衣衛指揮使,是天元帝最鋒利的一把刀刃,執行帝王的命令,或許他是認同天元帝所作所為的,兩人甚至可能是一丘之貉;而她隻是小小的女力士,無權無勢,說出的話也沒有分量,看不慣天元帝的所作所為,卻也無能為力,可是劉疆偏偏還不讓她說話,這著實是讓她心堵,甚至於對劉疆有些失望。
原來劉疆於她心中,是光明正大的,如今隻是一個離她很遙遠的、一個當官的男人,僅此而已。
因此在管太監回宮複命後,薑芍藥就把手從劉疆掌心裏抽了出來,再也沒有主動和他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