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前庭用午膳,眾人心照不宣地將劉疆身邊的石凳空了出來。
但是薑芍藥端著碗筷卻坐在了韋定遠旁邊。
劉疆淡淡地看了眼薑芍藥。
薑芍藥則低頭扒飯,誰也不看。
倒了傍晚,錦衣衛已經將皇家山莊裏所有關於這樁案件的痕跡抹去,中庭的岩石磚幹淨如新,飯桌上也纖塵不染,雅間裏的五具屍體和原本被草席卷至中庭的江霜意的屍體都被裝載進一輛牛車裏,自皇家山莊後門的一條坡路被運走,由沈玉臣親自去處理屍體。
沈玉臣離開時,劉疆忽然叫住了他,說,“記得把淑妃的骨灰帶回來。”
沈玉臣應下,很快便消失在夜霧裏。
當晚,人去樓空的皇家山莊格外冷清,沈玉臣再歸來時,牛車已經換成了一輛楠木馬車,不僅是他回來了,還有好幾個人在得到周培川離京的消息後也放下手頭的事情策馬趕了過來,送他最後一程。
沈玉臣手裏抓著一個瓷罐,這裏麵裝著的是江霜意的骨灰,他想了想,還是把瓷罐交到劉疆手裏道,“阿疆,你同培川說吧。”他頓了頓,艱難地開口道,“我……無法說出口。”
劉疆帶著瓷罐進西廂房,周培川早已醒來,他看了眼那個瓷罐,心裏大致猜出來那是什麼,嘴皮子連動都沒動一下,隻是沉默的接過那個瓷罐。
劉疆和韋定遠一左一右把周培川抬進馬車裏安置好後,逐一上了馬車。
薑芍藥最後一個上去時,馬車幾乎已經被八個大男人占據,不剩什麼位置。
劉疆沒有說話,隻是一把將她拉至自己腿上坐著。
薑芍藥掙紮了一下,劉疆就用手臂箍住她道,“沒有旁餘的位置了。”
他說話時唇畔擦過薑芍藥的耳朵,她渾身輕顫了一下,怕耽誤周培川離開,也不敢再動了。
很快,她就聽到車軲轆轉動的聲音,然而馬車隻駛到山下就停了。
劉疆同周培川告別道,“賴寧宇請了病假送你去泰州,他整個京南軍營都不管了,就來先管你,你知道的,他是非常、非常重情的男人。他還在泰州給你安排好了閑置的一套宅院,你先暫且去那裏療傷,傷好以後你想去哪裏我們也不攔著你。你知道的,天元帝在等我進宮赴旨,我隻能送你到此了,他們還可以再陪你多走一段路。”
周培川淡淡地應了下。
劉疆又叮囑了句,“好好活著,知道嗎?”
周培川笑了一下,“我怕死,你知道的。”
輪到薑芍藥,她腦子裏想了很多安慰人的話,可是她覺得說出來都無法安慰周培川了,因為他的眼神已經是空洞的了;又因為他明明虛弱無力卻始終將那個裝著江霜意的瓷罐抓在手裏,像是在抓著他的一生摯愛一樣,摯愛走了,他的身體出現了一個窟窿,不是她說幾句話就能填上的,能填上那個窟窿的女人已經死了。
思及此,薑芍藥鼻尖有些發酸,她小聲道,“周大人,我以後會去泰州看你的。”所以你千萬不能死啊。
周培川似乎想抬手去摸她腦袋,卻仍是無力,“好的呢,薑力士。”
薑芍藥見狀,主動摸了摸周培川腦袋道,“周大人,你無需安慰我,是我應當安慰你。”
劉疆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讓薑芍藥先下馬車,自己要下去時,忽而又聽周培川道,“幫我跟我爹說,讓他收好心,安穩一些。”
劉疆應下後離開。
馬車沒有停留,一路西行消失在夜霧裏。
折返南鎮撫史衙門途中,薑芍藥與劉疆保持兩個拳頭距離,雙手別在身後,一副不想跟劉疆說話也不想跟他牽手的樣子,但是行至半路,又忍不住問了一句,“劉大人,周培川之前總嚷嚷自己怕死,也是演給大夥看的嗎?”
“起碼在江霜意生前,周培川怕死是真的。”劉疆低聲道。
當年塞北戰亂,兄弟幾人都奔赴塞北參軍,但他不去,他怕受傷。
饒是如此,他也還是奮不顧身擋下了天元帝刺向江霜意屍體的那一劍。
哪怕周培川知道,這是天元帝的試探,他一旦邁出去了這一步,就會跌進萬丈深淵。
薑芍藥聞言,又忍不住落淚。
他怕死是因為江霜意吧。
想要呆在她身旁,默默守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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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賴寧宇駕駛馬車一路西行去泰州途中,怕周培川想不開,一個大男人笨拙又極盡全力地逗他高興。
周培川對此很是無奈,“我都說了我怕死,你怎麼就不相信呢?而且你一個猛男咧嘴笑成那樣,真的很瘮人。”
賴寧宇:“……”
抵達泰州後,賴寧宇將周培川安頓進自己閑置的宅院裏,因為身體底子好,兼之賴寧宇每日錦衣玉食伺候著,周培川恢複地很快,除卻執意要將裝著江霜意骨灰的瓷罐放在枕邊睡覺外,賴寧宇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妥之處,就好像他已經從傷痛中走了出來。
賴寧宇竟也覺得在泰州宅院待著的日子很閑適,甚至不想回京,他遺憾地同周培川道,“若我能一輩子隻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該多好。京南軍營像座巨大的牢籠,將我束縛住了。”
“是你還沒有真正放下京城這座名利場。能束縛你的,隻有你自己的心。”周培川送賴寧宇離開泰州時淡淡地答道。
賴寧宇走後,宅院裏便隻剩周培川一個人,他在前院裏溜達了幾圈,覺得太過安靜,便拄著木拐出了門。
泰州不比京城繁華,卻也算是一座繁華城鎮,是西域進京必經之地,四處有豐富的山林樹木,盛產各種木具,城郊還有三座供給京城鑄幣的銅礦山,資源富饒,是周朝納稅最多的城鎮之一。
泰州的街道上商鋪林立,周培川先是去集市裏買了些米麵肉食,然後去藥店提了兩個包著藥的油紙。
準備歸家時,周培川瞧見了站在對街的一個女乞兒。
女乞兒許是餓極,又見周培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就跌跌撞撞地朝他行去,一把跪在他麵前,求他施舍點包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