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培川在養傷期間從來沒有想起過江霜意，但是在看到這個女乞兒時，他的思緒飄回了許多年以前，他、江霜意和那時尚未立為太子的李儀一道出行踏春的場景。
那時周朝連年大旱，百姓過得很苦，長安街上還不顯，越往靠近城郊的地方卻出現了越多無家可歸的流民和乞兒，髒兮兮的，瘦骨如柴，還有些四肢殘缺，就死在路上。
江霜意看著這些人心生憐憫，剛要掏出荷包，將自己的零花散出去，卻被李儀一把攔住了。
李儀說，“你的荷包裏沒有多少錢，不夠這麼多人分，這些流民看到錢就跟狂徒一樣，會蜂擁而上，最終總會有人搶不到，你此舉就相當於給了他們希望又摧毀了一部分人的希望，他們是萬萬不敢怪比他們身強體壯的、搶到錢的流民的，但他們敢怪你，因為你好欺負，所以你反而會因為善良受傷。你沒有看到這些流民和乞兒幾乎都是男人或者男孩嗎？因為那些柔弱的女人或者女孩早就死了。”
江霜意猶豫道，“可是我剛剛看到有一個女乞兒哎……要不我單獨給她個包子吃也可以。”
李儀仍是搖頭道，“這樣也不可以，她會因為你給她包子的行為變成眾矢之的，原本餓著還能再活三日，這下她立馬會死掉的，所以還不如不給。”
李儀說話間，已經自作主張把她的荷包拿走揣進自己袖袋裏了，他淡淡道，“這荷包，你回府以前我就幫你保管了。”
江霜意有點生氣，因為李儀太過霸道，奈何李儀偏偏又十分有道理，於是她憋悶半天後，也隻吐出了一句，“阿儀，你真的好現實。”
李儀當時隻笑笑不說話。
送江霜意至太傅府門口，李儀把荷包還給她，“說了多少遍，我長你兩歲，依照長幼尊卑，你要喚我李儀哥哥才是，我這不是現實，而是聰明。”
相比於李儀的薄情和早熟，江霜意和周培川一直都活得像兩個天真執著的孩子，他們不撞南牆不回頭，既然不能散錢，那就布施分粥吧。
這事兒由周培川出麵央求自家母親出錢去南鎮撫史衙門口分粥，然而粥食也是有限的，流民們為了搶奪粥食打了起來，還有人因為自己沒有分到粥食，趁著夜裏沒人值守時把煮粥的大鍋爐砸爛了。
翌日清早，江霜意和周培川沮喪的坐在衙門口，江霜意歎了口氣道，“這個世間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周培川跟著說道，“也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江霜意繼續補充道，“但和阿儀想的是一樣的。”
在那之後不久，太和殿就發生了宮變，時任宣仁帝的李儀父親突然中了急性毒藥離開，而時任太子李騰龍又莫名其妙生了場怪病，臥床不起，因此由李儀的母親，時任德勤皇後垂簾聽政，自此江霜意和周培川再也沒見過李儀。
他們曾幾度想要進宮探望李儀，也都被攔在宮外，他們寫信給李儀詢問他的近況，也從未得到回複。
曾經的三人行便隻剩兩人了，但周培川和江霜意兩人因為脾氣秉性相投，且府邸挨靠的近，每日一起上下學堂，情誼沒有隨著對方長大而變淡。
周培川說不清楚江霜意是何時宛若雨後春筍般開始拔高竄個子，並且出落成了一個高挑清豔的美人的，男孩個子長得要晚一些，那時候的周培川就開始變扭起來，還因為自己比江霜意矮天天在他家前院蹦高摸樹葉，都有些不情願見她了。
在江霜意連續找了周培川幾回，他都沒有回應後，兩人之間就這樣疏遠了。
與此同時，江霜意還在念書上展現出了驚人的才氣，她又是江太傅的嫡女，所有人都以為她會考女文官入朝從政，便是連她自己也這麼以為。
她就好像是老天眷顧的寵兒那樣，被全京城的女人豔羨。
這樣的姑娘當然是心氣高傲的，麵對一眾公子哥猛烈的追求獻媚不屑一顧，說話也不懂得委婉，難免得罪了幾個心胸狹窄的男人，這幫男人就會在江霜意背後編排她的壞話，企圖在學堂裏孤立她，趁她不注意時還想撕掉她寶貝的書冊，書冊裏是全是她寫的詩詞歌賦和政諫論述。
這事兒給周培川撞見了，他二話不說就上去走了那公子哥一拳。
公子哥那邊狐朋狗友多，幾個人立馬就衝上去打周培川。
一幫少年在學堂裏像麻花一樣扭纏在一起，被江太傅撞見了自然是好一頓罵，全部都舉著書冊在外麵罰站。
那日放課後，江霜意沒有像前段時間那樣直接回家，而是端坐在自己的桌台後，垂頭翻看書籍，等到外麵都不見天光了，她才收拾好書籃慢吞吞地走出課堂。
課堂外，有個少年還直直地舉著書冊一動不動。
江霜意輕輕用書籃撞了下他道，“其他人都走了，你怎麼還留在這裏？”
周培川道，“江太傅說了要舉書冊罰站到天黑的，他們品行太差，江太傅放課離開後他們就跑了，但我不一樣，我品行還可以，所以我得罰夠時長。”
江霜意望著幾近烏黑的天色道，“那你現在應該罰夠了吧？”
周培川適才緩緩落下早已酸痛無比的胳膊，慢吞吞道，“哦，是罰夠了，該回家了。”
江霜意點點下頜，問他，“那我們一起回家？”
周培川挺了挺背脊，方才答道，“好。”
他走在她身旁，兩人穿過學堂正門，行至華燈初上的長安街，人群熙熙攘攘，街上飄散著食肆飯香江霜意忽然又用書籃撞了撞周培川的腿，“你之前為何要疏遠我？”
“……”周培川羞於承認原因。
可是江霜意太聰明，不承認自己之前疏遠了她是沒有用的，反而還可能惹她生氣，他又不想惹她生氣，於是他老老實實地憋出三字，“對不起。”
江霜意哼了一聲，轉而說道，“近來有許多世家子弟給我寫情信，追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