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川捏了捏她手道,“誰說的,我明明就想聽。”
江霜意沉默半晌,慢吞吞道,“可是那真的是很無趣很低劣的生活……
就像是一群狗看到主人來了,就全部都要圍過去,搖著尾巴討好他,誰的尾巴搖的漂亮,就能夠得到一根狗骨頭,狗骨頭多的狗就會被重視,大家就不會去欺負它,沒有狗骨頭的狗就會被輕視,大家閑來無事都會去看它笑話。你可能也會看我笑話……”
“霜意,沒關係的,你根本不用擔心我會輕視你,我永遠都會一如既往的重視你,你難得出宮能喘口氣,那些壓抑在心裏的委屈總是要發泄出來,人才能高興些,無論是什麼,我都願意聽你講。”周培川耐心地哄著她,“我可以成為你的出路啊。”
江霜意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她不知該從何說起,便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那個卿貴妃,每日都要到我麵前擺譜,我根本不想跟她爭寵,她根本就看不出來,李儀誰都不愛,但是她品階比我高,她來我這裏,我就得陪著笑招待她,她講什麼我都得受著……那個月妃天真的覺得自己和李儀是青梅竹馬,日後皇位一定是她當,老是給我使絆子,想把我除之而後快,就不說李儀青梅竹馬塞滿半個後宮了,她居然看不出來,她父親韓國師已經是棄子了,她再這般張揚高調,能不能有命再多活幾年都不好說……那個賢妃更是可笑,日日模仿我的扮相,姿態,甚至還要學我講話,整天姐姐姐姐地叫著,暗地裏又派人給我下藥要謀害我,我想安心用個膳都不行,可對李儀來說,隻要她們爹不倒台,吹了燈和誰做房事都一樣,她們想要專寵,想要後位,得靠自家爹在前朝更努力些才是,耍這種花招根本沒有用……就是你知道嗎,明明李儀傷害了她們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對他感恩戴德,日日夜夜等他垂憐,甚至於為他自相殘殺,我明明不想成為這樣的人,最終卻還是成為了這樣的人,我起初明明隻是恨李儀一個人,如今後宮裏的每一個人我都恨……”包括我自己。
從午後到日暮,周培川都在聽江霜意講話,所有的事他都聽著,直到他不得不離去,因為江霜意要在入夜前回宮。
江霜意從午後講到日暮,直至周培川不得不離開時,她抹了把眼淚,交給他一張字條。
周培川沒有馬上拆開來看,而是等到回家以後才打開。
那張字條裏隻寫了四字:秉承中庸。
因為:改變這個世間的生存法則很難,改變自己比較容易,讓自己變得中庸起來吧,不鋒芒外露,不認真熱血,別把旁人放在心上,如此就能活下來了。
曾經她鋒芒畢露,有豪情壯誌,換來的不是被帝王賞識,而是被折斷羽翼,生不如死。
她已經足夠了解李儀的冷酷無情,也懂周培川心中有抱負,所以勸他不要重蹈覆轍,沒有什麼比好好地活下來更重要了。
兩人早已超越單純的男女之情,他們是相互交纏的藤蔓,相互為對方在這個朝代最後的慰藉。
她想他活下來,他便要活著。
所以周培川怕死,一直都很怕死,唯恐自己死在她前麵。
在那之後,周培川頂著家族罵名放棄了考取武職入朝為官,變得閑散度日,一副無所事事的紈絝模樣,任憑父親怎麼責罵都不為所動,也正是因為他的鋒芒內斂,得以讓他在天元帝登基後長達兩年肅清世家門閥的行動中活了下來。
直到幾年以後,才等來天元帝看在他父親軍功上安排給他的職位:南鎮撫史。
他一直兢兢業業扮紈絝,直到江霜意命隕皇家山莊,為了護她全屍,他終於在李儀的試探中露出破綻,被劍貫穿身體。
他生時沒能救她,死時也隻得到了一個裝著她骨灰的瓷壇,萬念俱灰,隻等著賴寧宇離開後下去找她。
如今又在一個相似的街口,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樣。
是天意嗎?周培川眼中有淚,他忽然就把手裏抓著的兩包藥丟進一旁的柵欄桶裏,拄著木拐,笨拙而急促地往前麵不遠處的包子鋪走,“你想吃包子是吧,叔叔這就給你去買,你站在這裏千萬別走,等我回來。”
霜意,我想活下來,不是因為我自私想苟活,而是我不想把這個世界都讓給那些默認的秩序。
我想盡我自己的努力,讓所有像你一樣的女孩都能好好活下來,最好是,能夠實現在天空中翱翔的願望,有多高飛多高。
如果這個世界因為我而有一點點變好,那我便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