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擎淚水連連,楊頌英越是說她是天使,她越覺得自己其實是惡魔,也許二十八年前她一了百了的被洪水衝走,是不是就沒有人再因為她而受到傷害?
她自責,愧疚,恨不得自己從來沒存在過。
楊頌英憤然起身:“對,我是,有段時間我真的不想見到你,想把你送到福利院或者是隨便哪戶人家都好,隻要不出現在我眼前!二十年前,本來我已經懷孕了,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就為了救你而離開我和他的親生骨肉,沒過幾天……孩子居然也離開我……。”
甘擎噎聲問:“是在爸爸去世的那幾天……離開的嗎?”
對於那幾天的記憶甘擎已經記不清了,她的腦海裏隻有來來往往吊唁人群的褲腳,在垃圾上亂飛的蟑螂,她擁有的隻是一個七歲孩子的視角,她沒有關心母親的情緒,更不知道她曾經流掉了她和甘有良唯一的血脈。
楊頌英木著身體,眼神直直地望著窗外,沒有出聲,她和甘有良因為那個命懸一線的“小天使”結緣,最後也因為“小天使”而不得不永遠天人分離,她從來不相信命運,但在命運麵前又不得不低頭。
“你走吧。”過了很久,楊頌英聲線毫無起伏地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對你講了,一看到你這個怨天尤人的樣子,再想想你爸爸為你做的,我替他不值,我真後悔為什麼不當初就告訴你真相,讓你離我遠遠的,就當從來沒有養過你這個女兒。”
和楊頌英的對話不歡而散是預料中的,他們母女有幾次安安靜靜心平氣和的談話?幾乎沒有過,楊頌英最後那幾句話有如一塊沉甸甸的大石壓在甘擎的胸口,讓她難以呼吸。
甘擎想著那些紛亂的過往,甘有良,楊頌英,何仲,林蘭……他們每個人都似乎伸出手指不停指責她,為什麼她不好好生活,為什麼她要把自己困進死角,為什麼她不能坦然麵對?
她抱住頭,蹲在燈火輝煌的大街上,兩側的人行道人流湧動,她就那麼突兀地在眾人之間蜷著身子,大衣衣角拖了地,渾身軟綿無力。
她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可是她給不出他們答案……
她現在隻需要一個人的肩膀,讓她狠狠大哭一場,然後一起看明早升起的太陽,告訴她:未來有他陪她一起麵對。
甘擎在街上晃到淩晨一點,打開手機,收件箱已經快被墨兆錫的短信塞滿了,還有數也數不清的來電,其中,墨兆錫的名字仍是出現最多次的。
她方才把手機調到靜音,就那麼一直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城市裏走來走去,不知道下一站停在哪裏,也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人,所有與外界的聯係都被她切斷。
臨上車之前,她打電話給了大伯母,告訴她楊頌英現在的病情,然後迅速掛斷。
車子駛離家鄉,身體仿佛向外一絲絲地冒出寒氣,她腦子很亂,不知道怎樣才能平靜,當她對司機師傅說出墨兆錫公寓的地址時,她想,就這樣吧,她現在需要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
墨兆錫傍晚給甘擎發短信卻沒有立刻收到回信就覺得隱隱不安,當回到家也沒看到她的身影時,他開始回憶起她這兩天的反常,甚至覺得,她的每句話都像台詞一樣,為她現在的不告而別而專門設計。
他確認她是否得知真相的第一個步驟是聯絡墨雒驊,果不其然,甘擎已經知道何仲是被甘有良救下的另一個小孩,之後呢,她會不會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邊電話沒有掛斷,何仲接過了墨雒驊的話筒:“甘擎全都知道了。怎麼,你之前沒有告訴她嗎?難怪她死心塌地跟著你,墨兆錫,在你決定你在我們之間插上這一腳,就應該早有準備。看來是我高看你了。”
墨兆錫冷哼:“我還真不在乎你這樣的人怎麼看我。還有,‘你多保重’,這四個字我誠心誠意送給你。”
聽筒裏的忙音響著,何仲思忖墨兆錫話裏話外的意思,很久才放下電話。
林蘭和墨雒驊都在一旁聽到了他剛才說的話,何仲來回看看兩位長輩,然後語氣酸澀地低聲問林蘭:“阿姨,還記得甘有良在急救後躺在重症觀察室的那兩天,為什麼墨兆錫總不見蹤影嗎?”
林蘭和墨雒驊麵麵相覷。
何仲自嘲笑笑,原來這些瑣事他還記得這麼清楚,轉而想,是不是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失去爭那個小女孩今後感情的機會呢。
“他是去看甘擎了。”